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塵塵三昧 | 上頁 下頁
十九


  她氣昏了頭,出門才發現居然忘了問一個問題,他不就是一個小小的建築設計所的設計師麼?充其量也就是那個設計所算是挺有名氣,到底哪裡冒出了新稱呼,人人都這樣賣他面子?不過這個念頭也就一閃而逝,更巨大的困窘迫在眉睫,她的傘似乎忘在了他家中。

  手腳麻利的把披肩頂在了頭上,憶瑋一口氣跑到了社區門口,狼狽的站在保安室前,渾身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

  又攔不到車,夜風一陣陣的吹,開始起雞皮疙瘩。真真切切的,那是從裡寒到外。直到坐進計程車,她一疊聲的催師傅開暖氣。

  師傅樂呵呵的:「現在的小姑娘啊,就是為了顯個性,都流行不帶傘。我女兒也這樣。」

  憶瑋忙著在搓凍僵的手,咕噥了一句:我早過那叛逆年齡了。坐在後座上,卻越想越窩火,本來還有些委屈的,忽然記得走前,他好像極不客氣的又輕輕推了自己一把,真是有掃地出門的意思。

  本來是寒到心裡,到了下車的時候,冰塊已經融成了炎炎烈火,燒得她連稍微遮雨的意思都沒有,大步就走回了住處。

  溫水淋在身上,還是覺得不夠熱,她又調了調水溫,在花灑下立了很久,像在發誓,要把寒冷一點點拔出來。然而即便是這樣,出浴室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打了哆嗦。她覺得大事不妙,翻箱倒櫃的找維C泡騰片,最後好歹找了一管子出來,拿了一片扔進溫水。黃色的固體滋滋的開始上下翻騰,像煮沸的水,聲勢驚人。

  一口氣把橙汁一樣的液體喝完,黎憶瑋看了看窗外的淒風慘雨,又暗暗握拳:已經被氣得夠嗆,要是身體再倒,可就真的不值當了。

  第二天開始新的工作,還是不爭氣的感冒了。到了雜誌社和人打招呼都甕聲甕氣,像是塞了一團海綿在鼻子裡,單純的依靠嘴巴呼吸。

  新單位的同事大多年紀比她大,見著她倒很照顧,憶瑋嘴甜,見人就喊「老師」,於是同事也都認了,關係很融洽。她忍不住好奇,拿著上期雜誌的一篇文章問另一個編輯:「這種文章能通過審查?會不會有問題?」

  林編輯推了推眼鏡,看了一眼,台海關係的文章,比較了兩岸的政治特點和分歧,笑了笑:「這還好啊。」又補充了一句,「小黎啊,你放心。就這種尺度還被老闆罵了,說太保守。有他在呢,不會有事。」

  他笑得意味深長,憶瑋一愣:「林老師……」

  「本來學政治的嘛,大家都心知肚明,一來掌握好分寸,二來看看大的方向和形勢,第三,最好還是上頭有支持。」他又笑了笑,說了個名字。

  一般人或者並不知道,但是既然黎憶瑋卻很熟悉,了不起的新派文人,抗戰的時候投筆從戎,因淞滬戰役而成名,忠肝鐵膽的民族英雄,。

  她醒悟過來:「他也姓費?」

  林編輯一臉景仰:「他是費先生的祖父。」

  正說著,費鄴章進來,拿了一疊文稿:「小黎,把這些文稿整理一下,篩選一遍,看看有哪些適合這一期的專欄。」

  他在人前總是很正經的稱呼她「小黎」,倒反而是只有兩人的時候,會微笑喊她「丫頭」。憶瑋應了一聲,不由自主的又打量他。身材高大挺拔,穿了白色的襯衣黑色西褲,有種剛強的氣質,活脫脫像是他那個戰場、文壇皆縱橫的祖父。

  她發了幾秒鐘的呆,於是費鄴章輕輕敲了敲她桌子,帶了笑說:「怎麼?還不開始審稿?」

  憶瑋訕訕一笑,打了個噴嚏,低頭看那一疊紙。

  才看了第一頁,就忍不住驚叫:「天哪,是王台聞先生的!」於是忍不住一頁頁的先翻下去,那些名字,哪個不是如雷貫耳!大約是因為這些人都不慣用電腦,一篇篇均是手寫書稿,字跡亦是挺拔遒勁,無一不是大家風氣度。

  自己曾經在《讀書》、《書屋》這些雜誌上追隨這些大家的思想,長久不可自拔。如今竟然能手握著這些老教授們珍貴的文稿,一本正經的開始為專欄選題——這種感覺,就像是有人親手在自己面前打開了一個寶庫的大門,裡面全是各式各樣的珠寶,款式之奇巧,材料之珍貴,以往從未奢想過。

  費鄴章輕輕一笑,看著她專注的埋首那些文稿,下頜弧度美好而柔和,真像是孜孜不倦而求學的女學生,不再打擾她,轉身離開。

  因為昨晚下了一場春雨,窗外碧葉如洗,最先抽出花蕾的褐色枝幹上也帶了潤潤的濕意。憶瑋跋涉在書山文海中,只是覺得幸福,那些病痛,那些爭執,仿佛是天邊流雲,輕輕一吹,就全悄悄散開了。

  第十章

  第二天快下班的時候,憶瑋去找費鄴章,拿了自己寫得密密麻麻的意見。

  費鄴章只看了一眼,微笑:「你複印了一份?」

  她點點頭,以自己的資歷,怎麼敢隨便在那些老教授的文稿上劃劃改改?那些文字本身有一種強大淩然的氣勢,仿佛不容侵犯。所以說漢字這樣強烈的象形意味,實在是樣美妙的東西。

  他快速的翻完,抬頭看憶瑋,有些緊張的抿著唇,像是等待成績的小學生。

  他笑了笑,氣氛陡然變得溫和:「很好。你選出的這三篇確實和這一期的主題十分吻合貼切。」他遞給她一張稿紙,上面是他親自做的選題。

  憶瑋看了一眼,松了一口氣,笑得很可愛:「老大,你這是在考驗我?」

  「姑且算吧。」費鄴章悠閒的說,又揚眉,「為什麼不選李老這篇?給我個理由。」

  憶瑋實事求是的說:「李先生的一些觀點,如今看來,過於保守和拘泥於他以往的思維了。如果說是法制和民主,國內治學最好的,還是……」說到這裡,卻突然停下,尷尬的笑笑。

  費鄴章有些驚詫:「說下去。說完。」

  她就勉強說了個名字:「王棋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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