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無處可逃 > 塵塵三昧 | 上頁 下頁


  脖子上愈發的一陣陣針刺感,黎憶瑋卻連吵架的力氣都沒有了,慢慢坐了下來,嘴角帶了苦笑:「我不知道……陸少儉,好像我一直在尋找什麼東西。可一旦接近了,就發現那不是我想要的。所以,真的談不上後悔。」

  大二是學校規定可以申請轉專業的一年。黎憶瑋很鎮定的將申請書遞給了輔導員。按照學校的規定,她的成績當然是無懈可擊,完全符合轉專業的各項要求。只是人人不解,連系主任都找她談話。

  金融這樣熱門,能考進都已經很不容易。滿頭白髮的老院長和藹的請她喝茶:「我的意見呢,你對政治很感興趣,可以在課外多花點功夫。畢竟是大學了,你們閒置時間多。但是對於未來,學金融是個很好的選擇。」

  而她絲毫不怯場:「老師,我高考填志願那會是不得不聽我媽的話。現在好不容易有了這個機會,說明學校還是很重視學生自主心願的。我真的對金融沒什麼興趣。」

  老先生看著手上那份成績單,滿滿的一排優秀,有些無奈,卻又笑得很慈祥:「既然勸不動你,我只能批准。」末了,又感歎,「小姑娘很有想法,可惜現在啊,不是五四那個年代了。」

  而向來冷清的政治系,幾乎人人知道了有這樣一個女生,不知真傻還是假傻,甘願轉系過來,等著三年後失業,倒也算大新聞一件了。每個老師上課,都會拿著名單沉吟:「哪個是新轉來的?」

  從政治學原理到執政黨建設,這些課程,本身很枯燥,她倒不以為意,常常因為某個觀念在下課拉著老師問個不停。後來有個老師因為和她熟稔,隨口就說:「黎憶瑋,你的觀點還是有些偏右。如果結合現實來看,恐怕會很失望的。」

  她偏右麼?這倒從來不覺得。她坐在圖書館,翻看公民和男性權利宣言,再到女性權利宣言。因為是影印本,所以一個個的查單詞,抄了好幾本筆記,那些真理是不言而喻,又為什麼會失望?

  就是那個學期認識了陸少儉。他們常坐一張桌子上。她翻著字典看原著,他就在查資料。有一天下午,憶瑋吃了晚飯回到圖書館,偌大的圖書室竟然只有他們倆人,他丟開筆,往椅子上一靠:「喂,下午怎麼沒來自習?」

  她亦不是怕生的人,大大方方的和他對視:「考六級啊。你看,這些人肯都是考完慶祝去了。」

  他頷首微笑:「考得不錯吧?我看你每天都在看英語。」

  有什麼用?憶瑋其實考得相當的爛,她看的那些關於西方政治理念闡述的文章,用詞離現代英語大約相差了有兩三百年。好比莎士比亞寫的東西,到了現在,需要用當代英語再翻譯一遍。

  簡單兩三句話,又各自埋頭于書本,仿佛是不經意間的交集,片刻即忘。

  如果真的是那樣,倒也很不錯。至少不用再像這一刻,他坐在自己面前,不經意的對她提起:「前幾天遇到李澤雯了,她升得很快。」

  李澤雯是她原本金融系的同學,大一的時候成績還不如她。其實那一屆的同學中,最後都簽得很不錯,個個都是社會精英,不像她,真的應了系主任的話,一再的滯銷。

  她不過微微仰了仰頭,對這個話題沒興趣,清清亮亮的眸子一轉,一手撫了後頸:「我接著說。陸少儉,我知道有時候你真的挺煩我,偏偏看在以往的情分上又常常要幫我。比如這次,我真的挺不好意思的……」

  他斂了斂神情,似乎在說玩笑話:「我們還能有什麼情分?就當作校友一場,該幫忙的,我不會推辭。」

  她的聲音有些無意識的渙散開,自顧自的說:「你知道我為什麼每次都對你那麼凶麼?其實我也知道不好。可是我們分手快一年了,老是這樣子,我覺得不自在。這樣糾纏不清的,我還特心虛。」

  陸少儉長且清瘦的手指輕輕挑開一塊白色的膏藥,漫不經心問她:「心虛?」

  憶瑋竭盡全力的點點頭,一臉沉痛:「心虛……藕斷絲連,分手曖昧,我都覺得矯情得很……」

  話還沒說完,脖子上「啪」得被拍上了一張膏藥,疼得她眼淚汪汪,倒吸一口涼氣。

  「女人都容易想太多。黎憶瑋我告訴你,誰和你藕斷絲連?誰和你玩曖昧?」大概知道了手勁有些大,陸少儉有放輕了動作,替她緩緩按摩,語氣卻越來越狠,「和你在一起,真是我年少無知才幹出來的事兒。」

  黎憶瑋默不作聲,長長的噓了口氣。

  他的動作緩了緩,像是在期待她的反應。

  憶瑋轉不過腦袋,只能站起來,整個身子都面向他。因為笑得誠懇,倒像無害的小動物,滴溜溜烏黑的眼睛,仿佛紫得發黑的水晶葡萄:「你能這樣想,真的太好了。」

  陸少儉的表情有些古怪,像是有怒氣漾開在了眼中,可嘴角分明又勾起微笑的淺淺弧度。他什麼話都不說,隨手將一盒剩下的膏藥擲在地上,走得乾脆俐落。

  憶瑋不知道自己哪裡又惹他生氣了,歎口氣。膏藥一貼上去,慢慢的開始發熱,略微緩解了疼痛。陸少儉從房間出來,款式簡單的黑色大衣敞著,腳步微快,更顯得風度翩翩。他隨手指房間給她:「你住那間。一會有鐘點工來做飯。」

  她一時間沒法轉頭,只能用眼角餘光看著他離開,「噢」了一聲,順口問了一句:「又要去設計所加班啊?」

  陸少儉手扶著門框,語氣似笑非笑:「你什麼時候這麼愛管閒事了?」像是急著赴約,又有些像夜生活豐富的公子哥兒,沒來得說辦半句,就把門甩上了。

  玻璃窗外就是兩排梧桐樹,枝丫肆意的張揚著,因為沒有綠葉,反倒透著一股叫人心中起暖意的褐黃色。又纏上了大排的彩燈,夜色中像是淺笑雅然的花朵,寒風微一拂過,仿佛就流光溢彩,落英繽紛。

  整一條街都是極有腔調的咖啡館,有著繞口的法國、義大利名字,或者各種玲瓏巧思的中文拼寫,骨子裡都透著精緻和微微讓人生出厭倦的城市氣息。

  夏之岱喝了一口茶,懶懶的笑了笑:「怎麼,接手了才覺得辛苦?」

  「比我想像的複雜。至少,比單純做一個設計師複雜得多。」陸少儉不愧是理工科出身,斟詞用句都透著精確度,「但也不是應付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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