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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十五


  第八十五話:我的遺言

  我沒死,但我也知道,我早晚得死。我爬不上去,我會被凍死,被餓死,被雪水沖死。反正是死,我還不如被摔死。

  我認命地坐在冰窟窿底下,越來越富足的水從我周遭蜿蜒而下。遠處都是連綿的黑暗,我怕黑,我不敢動。哐啷一聲,一塊冰砸在我頭上,我又哭了。我腦子裡的那仨字變成了另外仨字:我要死。我該背著書包的,至少裡面還有巧克力,還有可以聽音樂的傢伙,可以玩遊戲的傢伙,可以寫遺書照遺照的傢伙。早知橫豎是死,我就該死得從容。又哐啷一聲,我的書包掉下來了。我樂了,所謂心想事成,也不過如此。我從冰底下坦然地爬過去,拿到了書包。

  我一邊吃巧克力一邊寫遺書,巧克力才吃了一半,遺書才寫了兩行,我就聽見冰上面有人說英語了。我又大喊救命,這回,我喊的也是英語。那說英語的人不為別的,正是為了救我而來。兩個熊般的救生員借助一堆繩子和鉤子,像揪小雞一樣把我揪回了人間,後來,我一照鏡子才知道,我是一隻小落湯叫花雞。

  被救走的除了我,我的書包,當然還有紅橙橙。紅橙橙是我的間接救命恩狗。佳琪和麥克來帕斯峰找我,遠遠地看見了趴著的紅橙橙,還有正在融化的冰層,便知道我出了事。這才有了從天而降的那兩個救命恩熊。

  我委屈地說:「我是看見山上有人,才敢往上爬的。」恩熊一臉不可思議,對我說:「他們是專業的登山隊。」另一隻恩熊說:「你真勇敢。」我不委屈了。我又為國爭光了。

  佳琪被嚇壞了,嗚嗚咽咽了半天我才聽清楚,她說的是「我以為你死了」。我拍著她後背說「沒事,沒事」,等她不哭了,我才明白過來:掉下去的明明是我。

  我沒被嚇壞,但我被摔壞,被凍壞了。我的手和膝蓋挫傷,腳凍傷。我發了兩天燒,佳琪和麥克就像我媽我爸一樣照顧著我。退燒後,我抱著紅橙橙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從此立志:珍惜生命。

  這時,我從書包中找出了那一張未完成的遺書。上面只有兩句話。第一句:爸爸,媽媽,我對不起您們,您們再生一個吧。第二句:徐恩,不管我是死是活,我再也不會離開你。我笑了,我心想:死了也不離開?這不就是所謂的「變成鬼也要纏著你嗎」?不過,我活了。

  我對佳琪說:「我們走,明天就走。」我要去找徐恩,我再也不會離開徐恩。

  我用了足足十五分鐘聽電話留言,這其中包括了所有和我有交情的人,彭其除外。說到和我有交情的,首當其衝的自然是我爸。我爸的留言一條比一條瘋癲,一開始,他說:「青青,在山上住那麼久,小心變成白毛女。」後來,他就直接說:「白毛女,你再不下山,我就……,我就……。」我爸「我就」了半天,也沒「我就」出下文。我哭笑不得。安娜,徐悉,還有嚴維邦,通通給我留了言。他們找不到我,也找不到徐恩,便越來越像熱鍋上的螞蟻。彭其沒有找我。我感到欣慰,如果他真的如我所希望的那樣重新開始了生活,我真的會感到欣慰。最後一條留言,來自徐恩。我手心裡一下子滿是汗水,電話一下子變得滑溜溜的。徐恩說:「青青,來斯坦福找我,馬上來斯坦福找我。」

  我給我爸打了電話,告訴他:「白毛女下山了,白毛女一切正常,沒少胳膊沒少腿,沒亂吃東西也沒亂花錢。」我沒告訴他,我憑藉我的勇敢為國爭光的事兒,因為我爸從小就教育我:做了一點點好事,不要咋咋呼呼地到處邀功。

  我還給安娜打了電話。那正是上課的時間,於是我給她留言,說:「我們一切都好,不用擔心。」我慶倖於可以留言,畢竟我還不知道該怎樣去解釋這來龍去脈。

  我沒有打給徐恩,他在斯坦福等我,我去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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