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大女三十 | 上頁 下頁
六十四


  孫佳人盯著自己的腳尖,輕輕地把頭倚在了我的肩上:「那天,他回到家,說要跟我離婚。」

  經歷了之前的那麼多,「離婚」這二字並沒有令我震動:「為了那個女人嗎?」

  「嗯,」孫佳人點了點頭,把頭髮在我的肩頭蹭成了一團雜草,「我又求他了,我不停地求他,我說離開他,我會死,可是他還是要走,他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了。那時,我的腦袋突然很疼,是很疼很疼的那種疼。等到不疼了,我就明白了一件事,那就是我不能讓他走。」

  我將水杯遞給孫佳人,她一飲而盡,繼續道:「我在他的水裡下來安眠藥,好言好語地哄他喝了下去。他睡著了,我就把他捆在了床上。我把家裡的繩子都用上了,捆得好結實,捆得我自己好辛苦。等他醒了,他不停地罵我,我記得,他罵我是瘋子,是毒蛇。小仙姐,你說我是嗎?」

  我流了一臉的淚。孫佳人這區區幾句話,是我親耳聽到過的最無力的控訴:「不是,你當然不是。你是好端端的孫佳人,熱情、開朗。你聽著,你現在只不過是腦筋糊塗了,等到了明天,就一切都好了。」

  孫佳人不接我的話,還在逕自說著:「他罵得我受不了了,我就把他的嘴封上了。可是,我並沒有欺負他啊,時不時地,我就給他喂水、餵飯,我想……等到他回心轉意啊。」

  這個傻女人啊,她的這般挽留,哪個男人消受得了呢?就算等到地球都不轉了,焦陽也不可能回心轉意吧。這沒有經歷過風吹雨打的孫佳人啊,一愛,就愛得沒有了自我,嫁給焦陽,她是執意要與他白頭偕老的。可偏偏,她又如此愚蠢,她無視焦陽對她的不滿,更逃避他們之間的裂痕,她傻乎乎地樂呵呵地以為一切不愉快都能成為過去,用她自己不記仇的個性,去苛求對方。這怎麼行得通呢?面對六神無主的孫佳人,我已不能去歷數焦陽的不是了。縱然他讓我覺得油滑、霸道、薄情,縱然他會對孫佳人記仇,但他還是被孫佳人深深愛著、深深眷戀著啊。那麼,他的一切不是,就根本沒了意義。

  我伸手撫摸孫佳人的額角:「這些天,真是難為你了。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了,快得連我都無法接受,更何況是你呢。還記得那一天,你樂不可支地告訴我,你和焦陽雨過天晴了,要去吃海鮮。」

  孫佳人咯咯一笑:「多諷刺啊。就是那天,他告訴了我,他有了別的女人。」

  我又流下淚來。後知後覺的孫佳人好不容易送走了婆婆,卻又立馬迎來了一個更厲害的角色,這段日子,她真是輸得徹頭徹尾。幸而今天,焦陽趁她不備,用腳指頭夠到了她的手機,撥了那通只有雜音的電話給我,不然,我真不知孫佳人會錯到哪一步去。

  孫佳人倒在董陳誠的沙發上,靜悄悄地睡著了。她的眉頭舒展,面頰帶笑,像是夢見了她和焦陽初相愛的歲月。董陳誠陪我坐在一邊,不言不語。將來的路,還有好長好長的一段,孫佳人該如何走下去?

  孫佳人主動說了回家,她父母的那個家。她說:「我好想他們,好想回到小時候,就停在那時候,永遠不長大。」

  董陳誠又自告奮勇地做了司機,我連連推謝,說我們打車就可以了,不過他說:「送佛送到西。」

  孫媽媽一見到孫佳人,眼眶就濕潤了。母女連心,就算孫佳人對自己的血淚不曾有隻言片語,孫媽媽又怎會體會不到多日來女兒言辭閃躲背後的困境。孫佳人撲入媽媽的懷中,單單說了一個字:「媽。」一向口舌厲害的孫媽媽這次也沒了二話,只是不住地拍著女兒的背,像哄兒時的她睡覺似的。從前,孫媽媽總是一遍又一遍地批判著女婿的不是,就像只有這樣,才能顯示出她才是最值得孫佳人愛的人,可今天,當焦陽的不是真正影響到了孫佳人時,她反而閉了嘴。女兒已經遍體鱗傷了,難道當媽的還要總結陳詞嗎?

  我和董陳誠離開了,把孫佳人送回她父母的身邊,我們也算功成身退了。「今天多虧你了。」我長歎了一口氣。董陳誠笑得得意:「我十分榮幸有被你需要的時候。」我黯然:其實,我多希望在我需要支柱的時候,在我身邊的那個人是鄭倫,是我的現在時,而不是這個代表過去時的董陳誠。我悄悄地偏過臉,看著董陳誠。不,人是不該回頭的,過去的,應該只留在記憶中。

  董陳誠並沒有送我到家門口,而是把車停在了距離家一個路口的路邊。他說:「要是覺得我送你回家會給你帶來麻煩,你就在這兒下車吧。」董陳誠如此地周到,著實令我意外。相較于蕭之恵那種勢必要插在我和鄭倫之間的尖銳,董陳誠似乎愈發顯得對我沒有任何企圖。如果說,他之前的「搶婚」,以及偶爾傳達給我的曖昧的資訊,會令我不安和排斥,那麼,最近他向我伸出的援手,我是十分樂於接受的。他讓我覺得,他在對我好,只是因為他想對我好,而我並不需要回報什麼、犧牲什麼。有誰能抗拒這種無條件的溫暖呢?

  我回到家時,鄭倫也給了我一個意外。他不但已經到了家,而且正悠閒自得地靠在床上,好像正在一心一意地等待我的歸來。看見他的閒適,再想起自己之前的奮戰,我不由得話中夾槍帶棍:「呦,您今天不忙了?」鄭倫眉頭一皺,又迅速地放開:「你今天去哪兒了,怎麼不在店裡?」我拿了換洗的衣服準備去洗澡:「您百忙之中還專程去找我了?」

  沒等鄭倫答話,我就走出了房間,去洗澡了。

  我仰著頭,讓水流直接澆在我的臉上,有一種淋雨的假像。現在半躺在床上的那個男人,他究竟把我當成了什麼?當他埋頭于工作時,我的失意和期待對他而言都是透明的。他對我的承諾,就算是「中午去找我」這種小小的承諾,也會被他置於腦後。而當他偶然間想到了我時,我就必須在我的位置上等著他嗎?如果我不在,他就有權利質問我嗎?

  我回到房間,鄭倫還保持著剛才的姿態。

  「你剛才到底跟誰在一塊兒?」他的口氣中終於伴有了些許惱火。

  「朋友。」我答得不卑不亢。

  「你別告訴我,又是那姓董的。你別告訴我,你們又是在哪哪哪偶遇的。」鄭倫的背離開了床背。他的這個動作,讓我莫名其妙地興奮,於是更想激怒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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