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大女三十 | 上頁 下頁
四十一


  晚飯後,我媽往沙發上一坐,就招呼開了:「電視劇開始了啊,快來快來。」而這時,我和鄭倫正關著房門,輪流給對方捶腿捏腳。我扯著脖子嚷了一嗓子:「什麼電視劇啊?不看不看。」而我媽,像是只聽見前半句,沒聽見後半句:「中央一、中央四、中央八,好多好電視劇呢,快來看啊。」鄭倫把他懷裡的我的腳放回了地上:「走吧,陪陪媽去。」就這樣,我們的二人世界哢嚓裂開一道縫,中間夾上了我媽。

  電視上正在上演諜戰片,好人壞人混作一團,我媽看得津津有味、雙眼炯炯。我和鄭倫伴在她一邊,斜著眼睛用餘光交流。我說:「可真沒勁啊。」他說:「堅持堅持吧。」我說:「去,把餐桌上那橘子給我拿來。」他說:「我累了,你去吧。」突然,電視中一聲槍聲,我媽哎呀一聲,接著道:「壞了壞了,被發現了。」

  在這種狀態下,我們一家三口看完了中央台的黃金檔電視劇,這其間,鄭倫拿來了餐桌上的橘子,並先送到了我媽面前,而我媽又把他當做五歲男童,誇他乖。我看不過去,說:「要是再把橘子皮給剝了,那多乖啊。」

  「小仙女裝店」那位交了訂金的客人,終於成功地把她夢想中的衣服取走了,只不過,現實與夢想終歸是有差距的。那件衣服的裡襯,由我媽親手補救,她的手藝雖好過我,但與化腐朽為神奇的水準還相距甚遠。她將皺巴巴的裡襯拆開,剪去了多餘的部分,再將剩下的縫好,到末了,裡襯布料的紋路變得跟山路十八彎似的,令人家客人氣得腮幫子都鼓了。最終,我將這件表面光鮮、內裡寒磣的衣服以四折的價格出售,以答謝人家當初付訂金時的豪爽,以及致歉於辜負了人家的厚望。

  我走街串巷,尋訪到了一間收費合理、手藝上乘的「服裝醫院」。在這裡,任何衣服上的傷,均可以得到治療。這裡的女工和機器,可以把任何布料上的大口子織補得像壓根兒沒撕裂過一樣,也可以將染得出界的染料漂得無影無蹤,至於什麼開線掉扣子、縫歪了紉斜了,對她們而言,簡直是小菜一碟。我將她們視為天降救兵,將整包殘次品一股腦兒塞入她們懷中:「拜託你們了。」她們對我堅定地點了點頭:「放心吧。」

  蔣有虎真的給小甜打來了電話,他真的棄我而去,改投到了小甜門下。我看著小甜,她面無表情:「在看店啊。這個時間,不看店我還能幹嗎?」我都能想像得出來,蔣有虎在電話那邊手足無措,被小甜這話噎得上不來氣。果然,小甜又說:「你還有事嗎?沒事我掛了啊。」

  身為小甜的老闆,以及蔣有虎的舊愛,我開始教訓小甜這個蔣有虎的新歡:「你怎麼能這麼對他?好歹,他上次也為你挺身而出,不惜得罪我呢。」小甜直著背:「挺身而出?我看他更像鯉魚打挺。」我哈哈大笑:「你這個忘恩負義的混球兒啊。」真是可憐了蔣有虎,吃飽了撐的來了個英雄壯舉,結果人家不但不領情,還拿他找上了樂子。

  我打電話給孫佳人,告知她我和鄭倫喜酒的時間,並說:「我可也請了小櫻桃啊。」孫佳人立馬打了退堂鼓:「啊?那我不去了。」我慢條斯理:「佳人妹妹,姐之所以請她,就是為了幫你化解你那危機。」孫佳人口氣充滿不確定:「啊?怎麼化,化得了嗎?」我為她擂響戰鼓:「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

  其實,這話,我同樣是說給自己聽的。我想好了:蕭之惠犧牲的那十二萬,我要讓她白白犧牲,我要在她借此染指我夫君之前,就先把此隱患撲滅。換而言之,我要儘快湊齊這十二萬,然後去銀行換幾麻袋鋼鏰兒,再然後,盡數堆到她家門口去,並說:「我們鄭家不欠你的了。」只不過,我還沒想好,我該如何湊齊這個六位數。

  我煩惱地抓了抓頭髮,小甜見狀,說:「姐,幾天沒洗頭了?」我瞪她一眼:「去你的,我天天洗。我這是煩的。」小甜那張嘴,對待客人雖像春天般溫暖,但對待對她好的人,卻跟刀子似的。她說:「快別煩了,煩出一臉褶子,你男人該不要你了。」不要我要誰,要蕭之惠?天啊,萬萬不可啊。

  煤老闆房子的裝修圖紙已不再需要任何改動,所以鄭倫也不再需要親臨現場了。現場只剩下一個工頭,以及若干個工人,兢兢業業。對於鄭倫和蕭之惠雙雙待在工作室中,我和吳哲都感覺會天下太平。畢竟,眾目睽睽之下,他們也做不出什麼苟且之事來。

  喜酒的前一天,我在店中算了算帳,這一算,我的心裡真是窪涼窪涼的。店內的營業額直線下降,店外我倒是又多了一筆開支。前天,由於「小仙女裝店」店門口的煙頭數量過多,我被穿著藏藍色制服的同志開了罰單,罰了整整一百大元。還沒等我開口批評小甜工作懈怠,小甜倒先下手了:「如今這人啊,太沒素質了,太沒公德心了。」一邊說,她一邊拿著掃帚和簸箕出去了。這下,我也不好再開口了。

  我翹著二郎腿坐著,問小甜:「你說說,為什麼這幾天生意這麼不好?」

  小甜在店內沒有客人時,一向站得曲裡拐彎,像個好不容易才與水平面垂直的肉蟲子:「這顯而易見啊,姐,因為咱的店由專賣店降為了雜牌店。」

  我放平了腿:「可我後來進的這些貨,比之前的更好,進價也更貴啊。」

  小甜倚在假模特的身上:「客人可不管這些,在客人眼裡,專賣代表檔次,雜牌代表可以討價還價。可惜,你又不讓還。」

  有客人推門而入,小甜立馬站了個筆直。我托著腮幫子:小甜的話,也頗有一番道理。這幾天,的確有不少客人頻頻質疑本店的檔次,並對牆壁上告示中的「謝絕議價」視而不見,而且一議就照著半價議,經我們店方指著告示提醒後,她們還會說:「哎呀,現在哪有不講價的小店兒啊?」聽聽,我「小仙女裝店」只不過是一間小店兒而已。我振奮精神,又拍了拍腮幫子:我唐小仙必須找出生意上的出路,賺出那十二萬來,不然,她蕭之惠該不給我和鄭倫活路了。

  晚上,我和鄭倫住回了我的婆家,為第二天的喜酒做準備。

  就在我們清點喜糖、喜煙,以及酒水之時,我婆婆接到了一通電話,並呼喚對方為「老董」。老董?八成是宴賓樓的董老闆,我唐小仙第四任男朋友董陳誠的老爹吧?果不其然,我聽我婆婆說道:「這次真是麻煩您了啊,好,好,那明天見。」我手一抖,一包喜糖應聲墜地。明天見?這麼說,那個反對我和他兒子交往,並一直不肯召見我的董老闆董叔叔,將于明天揭開他神秘的面紗了。我倒要看看,這個看不上我唐小仙的高級人物,究竟高級在哪兒。

  我媽在電話中再三叮嚀我:「聽話啊,穿那條紅裙子。」我反抗:「哎呀媽,今天這男方家的喜酒,您這女方家長又不出席,您操這麼多心幹嗎啊?」「我不操心,你能長這麼大嗎?聽話,不許穿得太素啊,這可是結婚喜酒。」說完,我媽啪一聲掛了電話。

  我將那大紅色的羊毛套裙套在身上,問西裝革履的鄭倫:「難看吧?」鄭倫豎了豎大拇指:「不難看,就是有點兒像村姑。」而我婆婆是真心真意說:「好看,好看。」我婆婆穿了件紫色的毛衣,跟我站一塊兒,正好是姹紫嫣紅。我再一看奶奶,謔,別的姑且不論,光看她塗的那大紅嘴唇兒,就相當震撼人心了。這細想想卻也合情合理,老太太活到這個年紀,還有什麼場合比獨苗孫子的喜宴更值得悉心打扮的呢。只可惜,我這個她的獨苗孫媳婦,卻被她看得跟狗尾巴草似的。

  我先下了樓,去樓下一家美容院化了一個八十大元的新娘妝。我緊著對化妝師說:「淡妝,淡妝啊。」可末了,成品還是像一張面具了。看在八十的分兒上,我才沒有去洗臉。

  十點半左右,我們三名鮮豔的婦女,乘坐著鄭倫駕駛的麵包車,奔赴宴賓樓。我小聲問鄭倫:「我怎麼一點兒都不興奮?只想趕緊完事兒,趕緊卸妝更衣。」鄭倫瞥我一眼:「咱倆都老夫老妻了,興奮才怪呢。」這時,坐在後排的奶奶發話了:「小仙兒,倫倫開車呢,你別吵他。」我扭臉就一句:「奶奶,倫倫他喜歡我吵,樂意我吵,沒有我吵他,他就活不好。」鄭倫和我婆婆一聽我這句話,先後都樂了,鄭倫還說:「真押韻啊。」至於奶奶,她鮮紅的嘴角漸漸往下耷拉了。

  媽的,今天姑奶奶我是新娘子,誰也別惹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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