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大女三十 | 上頁 下頁
三十四


  我攥著一手心的汗敲了敲那套房的大門,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大腦門兒的蕭之惠。我內心呐喊了一句:果然,我夫君果然是在做壞事。

  蕭之惠又穿著緊身毛衣,純黑純黑的,襯得臉孔和脖子極白。她的毛衣領口不小,我看見她的鎖骨窩兒極深,我心想:哪個男人一旦掉入,說不定永生都爬不出來。她沒想到我會出現:「喲?你怎麼來了?」她並不管我叫「嫂子」。

  「我老公呢?」我難得稱鄭倫為老公,但此時,我必須要對蕭之惠聲明一下,鄭倫他小子已是我唐小仙的人了。「裡面。」蕭之惠一側身,給我讓出一條通路。我邊往裡走邊設想:如果我等會兒看見姓鄭的他正在匆匆忙忙地繫皮帶,我該怎麼辦?是該視而不見自欺欺人,還是該大義滅親?不過,還沒等我想好,我就已趟過了地上粗粗細細的線,來到了鄭倫的面前。

  鄭倫正坐在一張椅子上,審看著攤在膝蓋上的圖紙。他根本沒聽見我的到來。我還看見,他所坐的椅子旁邊還有另一張椅子,而這兩張椅子之間,連個頭髮絲兒細的縫都沒有。而在這套房中,除了兩名電工,就只剩他鄭倫和蕭之惠了。我用腳指頭想也想得出,剛剛,蕭之惠就坐在他鄭倫的旁邊,兩個人手臂挨著手臂。

  我唐小仙覺得自己三十年白活了,之前的幾個男朋友也都白交了。時至今日,我得知我的男人和另一個女人肩並肩地坐著,竟險些腦溢血。虧我剛剛還想像著他繫皮帶的好戲,若真如此,我估計我會先抽了他的皮帶,再抽了他的筋。

  幾分鐘工夫後,我挽著夫君鄭倫的手臂離開了煤老闆的套房,離開了青荷社區,留下蕭之惠一個人站在那兒,大腦門兒爍爍發光。我十分滿意這個畫面,滿意鄭倫舍工作而取家庭的正當作為。而值得一提的是,這個令我滿意的結局,是我唐小仙屏住大氣、攥住雙拳、撐住腰杆,好不容易忍氣吞聲才忍出來的。

  剛剛,我骨子裡雖驚濤駭浪,但皮囊上卻風和日麗。為防患於未然,掩護也許真是我階級弟兄的吳哲,我的說辭為:「親愛的,你手機怎麼打不通啊?我打去你工作室找你,你們那兒那個叫什麼哲的,告訴我你在這兒,所以我就來了。」鄭倫不疑有假:「是嗎?也許剛才信號不良。」我看看時間:「都五點多了,咱回家吧。」不料,蕭之惠一咳嗽:「鄭哥,這圖紙……」鄭倫立馬接話:「我們這圖紙還沒改完呢,要不,你先回去?」我在火冒三丈中靈機一動,也咳嗽上了,而且咳得跟病入膏肓似的:「不,你忙你的吧,我等你,雖說,我有點兒感冒。」

  就這樣,鄭倫把圖紙通通塞給蕭之惠,又撂下一句「明天再說吧」,就牽著重病的我,啟程回家了。

  一出門,我就通告了鄭倫:「那個叫什麼哲的,說有急事讓你回電話。」鄭倫回了電話,哦了幾嗓子,就說:「不急,週末前交給我就行了。」我句句聽在耳中,如此想來,他吳哲好像還真的是讓我專程來捉姦的?可是,我這算捉到了奸嗎?

  路上,我打著感冒的幌子,悶悶不樂。鄭倫覺得納悶:剛才還咳得地動山搖,怎麼現在又風平浪靜了。我自顧自的一腔心事:回想我之前的男朋友們,有的也禁不住外界的勾引,誤入歧途,向外界女同志們靠攏,可是,我卻從未像今天這麼害怕失去,怕得願意裝模作樣,怕得一門心思只想先不動聲色地把鄭倫帶走再說。婚姻和戀愛真是兩碼事。戀愛時分分合合,充其量是哭完了笑、笑完了哭,可婚姻,它已在我戶口本上畫上了一筆,倘若如今鄭倫他真要向蕭之惠靠攏,離我而去,那麼,我戶口本上又要再多畫一筆了。不,我不要當離異的女人,說什麼也不要。我想:我該找吳哲好好談一談了。

  我唐小仙悟出來了:婚姻真是一堵牆。如果你像我一樣傳統,一旦進去就不想出來,那麼你就要變身為一條看家狗,要機智、要勇敢,如果不能不讓內人出去,但絕不能讓外人進來。我不能重蹈覆轍,再因嫉妒而對著夫君吠,但我必須在必要的時刻,對著她蕭之惠叫喚。

  第十六章 大眾化的「宴賓樓」

  我和鄭倫回到家時,奶奶正在吃晚飯,一大碗粥、兩個豆包,外加一碟素什錦。山西人喜麵食,真是一點兒不假。

  這次,鄭倫終於沒有直接去洗澡,而是洗了洗手就自覺地進了廚房。他對我說:「你好好歇會兒。」他這麼一體貼,我倒不好意思:「小感冒而已,沒事。」在我假模假式喝水止咳的工夫裡,我只見奶奶離開了她的晚飯,蹭入了廚房。我又只聽她山西味兒的普通話傳來:「倫倫,幹什麼呢?大男人怎麼能做飯啊。快出去,出去,奶奶給你做。」緊接著,挽著袖子的鄭倫就被奶奶推搡了出來。我一撇嘴:看不出來啊,這老太太腿腳雖不好,胳膊卻還真有勁兒。

  我硬著頭皮:「奶奶,您去吃您的吧,我來做。」奶奶耷拉著嘴角,也不知道是因為不滿我這個孫媳婦,還是因為皮肉已抗拒不了地心引力:「小仙兒,做飯不是男人該做的事。」說完,她把菜刀舉到了我的面前。我嚇了一哆嗦,隨後迅速地接刀。

  此後,在我切白菜以及炒雞蛋之時,鄭倫曾兩度到我身邊來噓寒問暖並企圖幫把手,但兩度,他又都被啃豆包的奶奶喚走了。我豎著耳朵聽見,奶奶對鄭倫說,最近工作忙不忙啊,外邊冷不冷啊,頭髮太長了,該剪剪了啊。我吸了吸鼻子:這不是沒話找話嗎?這不是成心不讓鄭倫幫我嗎?鄭倫作為奶奶唯一的孫子,真好比天上的星星;而我,我這唯一的孫媳婦,竟如同地上的石子兒。我使勁兒地擠了擠眼睛,想往油鍋中擠入兩滴眼淚,以控訴這淒慘的不公平待遇,但可惜,沒擠出來。

  這時,我婆婆回來了。她說:「你陳阿姨在那兒呢,她就讓我先回來了。」這個陳阿姨,就是我婆婆的朋友兼燈具店的老闆。她沉迷于麻將,成天成宿地打,她不打時,才會去看店,她去看店時,我婆婆才能離店。

  婆婆見我在廚房顛鍋掄鏟子,立馬撲了過來:「小仙,我來吧。」就在這時,就在這我剛剛感覺到自己還是被鄭家愛著的時刻,奶奶也撲了過來,懷中還抱著一團床單枕巾之物。她對我婆婆說:「給我洗洗。」我婆婆應聲:「嗯,吃完飯我給您洗。」接著,我眼睜睜看著奶奶把那團床物扔在了廚房的門口、我婆婆的腳前。

  我一愣:這,這行為,是不是也太欺負我婆婆了?簡直像主子對待下人。我這一愣,鍋裡的炒雞蛋火候就大了,而那團床物也被鄭倫手疾眼快地拾到了手上。婆婆不由自主地看向我,而我,透過她憂傷而尷尬的雙眼,直勾勾地看向她的內心深處。天啊,這許多年來,她伴在她婆婆,也就是鄭倫奶奶的身邊,受了多少欺負?這下,除了吳哲,我又多出了一個階級弟兄,那,就是我婆婆。畢竟,我們目前有著同一個對立面,那,就是我婆婆的婆婆。思索了這麼多,我鍋裡的炒雞蛋,終於黑了。

  飯桌上,有我做的醋溜白菜,還有後來我婆婆接手做的蒜苗炒肉,以及前兩天吃剩下的紅燒帶魚。我婆婆本來要吃那被我炒糊了的雞蛋,但我說什麼也不讓,還分析說吃糊了的食物對身體不好,容易致癌。聽了我的話,我婆婆甚感安慰,險些熱淚盈眶。她們這一輩人,百分之九十八都在為我們這一輩人而活。我們一旦關懷關懷她們,她們就幸福到雲裡霧裡。

  飯桌前的鄭倫已經抽空洗了澡,白白壯壯的,穿著型號有點兒局促的藍格子短睡衣短睡褲,盤腿兒踞在椅子上,活脫脫地像一個農村炕頭的大胖小子。我叼著筷子納悶:這小子有這麼招人稀罕嗎?婚前女朋友排一排,婚後還有蕭之惠這大頭蠅嗡嗡嗡,他是想讓我吃醋吃到飽吧?婆婆一個勁兒地挾醋溜白菜吃,邊吃還邊說:「好吃,好吃。」大胖小子鄭倫不以為然:「好吃什麼啊?這是擱了多少醋啊?我牙都快倒了。」我一聽「醋」字,回過神來了,不打自招道:「誰吃醋了?我可沒吃啊。」而婆婆還處於陶醉的狀態中:「等以後,你們吃到兒女做的菜,你們就知道有多好吃了。」聽聽,我婆婆她真把我當兒女一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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