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大女三十 | 上頁 下頁
三十一


  我睡醒了覺,打開房門,尋找奶奶。奶奶正在廚房烤饅頭片當早點,整整一個大饅頭,切了五片,是她一人份兒。我大聲喊:「奶奶,早上好。」奶奶笑出滿嘴牙以及滿嘴牙縫兒:「嗯。昨天我睡得早,也沒等到你們回來。」奶奶的普通話相當不好,我只聽得大致是這個意思。「小仙兒,吃饅頭片兒嗎?」奶奶問我。我搖了搖頭:「奶奶,我不餓。」實際上,我還真有點兒餓,不過那饅頭片烤得太焦了,黑乎乎的。奶奶拄著拐棍兒,端著饅頭片兒挪出了廚房。我緊隨其後,打算洗臉刷牙奔赴「小仙女裝店」。

  這時,奶奶發話了:「小仙兒,你別刷鍋啊,我自己刷就行了。」我腦袋嗡嗡兩響:刷鍋?我何時說我要刷鍋了?可我再一細琢磨:哦,這是吩咐我刷鍋吧?我試探性地回身,又試探性地握住鍋柄,並大喊:「奶奶,我刷吧。」果不其然,奶奶再沒出一個音兒。

  我唐小仙真是愈發金貴了,刷個鍋都要耷拉著臉子。我自己開導自己:沒讓你伺候全家吃喝拉撒就不錯了,刷個鍋算什麼啊?可等到鍋鏟都刷完了,灶台也抹淨了,開導也不見成效。我始終因為奶奶的拐彎抹角而鬱鬱寡歡。這老太太,看來不是什麼善主兒啊。

  鄭倫這時才姍姍出房,卻及時搶佔了廁所。等他出了廁所,問我:「走嗎?我送你。」我攤著雙手:「我還沒洗臉刷牙、梳頭更衣呢。」鄭倫面露鄙夷之色:「哇,虧你起床起那麼積極,遛早去了?」我鄙夷地看了一眼奶奶悶頭吃的背影:可不麼,我在廚房遛了好幾圈兒,還一口吃的沒落著。

  鄭倫送我至「小仙女裝店」後,就將「身殘志堅」的麵包車送至修理廠了。

  我抵店時是九點半左右,小甜正在氣喘吁吁地脫外套。我睜一眼閉一眼,沒問她話,她倒自己交代了:「姐,早上堵車,我來晚了點兒。」我一時不小心,追問了一句:「你不是騎自行車嗎,也受堵車影響啊?」小甜捧著臉:「多少受點兒吧。」這丫頭,真讓人沒轍。

  孫佳人又打電話來請我吃飯:「小仙姐,您就賞個光吧。話說,咱倆也好長時間沒見面了。」我成心氣她:「有嗎?我有清淨了好長時間了嗎?」孫佳人又反過來氣我:「又話說,你都滿三十歲了,都踏上人生的新臺階了,咱還不慶祝慶祝啊?」瞧瞧,什麼叫狗嘴裡吐不出象牙?我寧可她記不住我的生日。

  中午,我和小甜輪流外出覓食。輪到我去覓的時候,我目睹了一幅「只應天上有」的動人畫面,而這畫面,就發生在隔壁襯衫店。

  我一出「小仙女裝店」的店門,就看見右手方向走來一名男子。用小甜的話說,那男子真是「又高又帥又成熟」。我承認,在一瞬間,他真的吸引了我這名有夫之婦的目光,但就在下一瞬間,鄭倫就在我心中躍然了。他走過來了,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然後扭身推門,進了我右手邊的襯衫店。天啊,這一定就是小甜朝思暮想的那個男人。

  我自作主張,沒招呼小甜,反而直接去一探究竟了。這一探,我就怔了。在襯衫店的玻璃門內,沒有客人,也沒有新上任的那名導購,只有那男人和佳伶,二人雙雙側面對著門口,四目交織。陽光打在他們的周遭,他們的頭髮和清晰可見的睫毛都泛著金棕色的光芒。這時,男人抬手撫上佳伶的臉頰,眼神中漫溢著憐惜和小心翼翼。而佳伶,我驀然發覺,她有如攝影機快速倒退鏡頭下的一朵花,從枯萎,活生生地倒退回了綻放的狀態。我真想呐喊:看看吧,我們三十歲的女人多棒啊!

  我不知道小甜是何時貓在我身後的,總之,她是貓了,末了一個箭步跨上去,推開了襯衫店的門。我嚇了一跳,眼看一場腥風血雨就要降臨。不過,那男子見了小甜,卻顯得君子坦蕩蕩:「小甜?你好。我聽佳伶說,你辭職了。」小甜呆頭呆腦的一言不發,杵在那兒像個被大人作弄了的小孩兒。這時,我挺身而出:「是啊,她辭職了,被我高薪聘走了。」小甜一聽「高薪」二字,倒是回過了神:「高嗎?一點兒都不高。」我氣結:我來救你出窘境的,你還跟我計較那點兒身外之物,真是救了匹白眼狼。

  小甜撅著嘴、甩著手地跟著我回了我們自己的地盤。我安慰她:「這種腳踩兩隻船的男人,有什麼好?」小甜倒挺明白:「哪有兩隻啊?鬧了半天,不就佳伶那麼一隻嗎?」我撲哧一樂:「自作多情了吧你?」小甜一跺腳:「哎呀,姐,你別說了行不行啊?」唉,我們年長之人人生經歷豐富,追逐意中人有諸多手段,比如,聲東擊西。這麼深奧的伎倆,直白的小甜哪裡會懂?這倒也好,促使我落了個懂生意經的導購。

  我本以為,這場白馬王子的美夢會在小甜夢醒後煙消雲散,可結果,小甜她還真的悶悶不樂了。無奈之下,我這個體貼的老闆只好親自上陣,招呼客人。至於小甜,她明目張膽地蜷在了店內一角,沒完沒了地嗑上了瓜子。真是失戀萬歲,失戀最大啊。

  傍晚,我和鄭倫打車直奔孫佳人的住處。走之前,我對小甜說:「要不你也早點兒回家吧?」小甜竟一口應允,我真是後悔莫及。想必,我所乘的計程車還沒走到第一個紅綠燈處,我「小仙女裝店」的大門就該關閉了。

  鄭倫在車上握著我的手,這讓我感覺十分甜蜜。他說:「你對夥計可真好。」我搶白他:「你對小蕭也不差啊。」鄭倫瞥我一眼:「我對他們是獎罰分明,一碗水端平。」鄭倫的話,讓我想到了他的另一個夥計:「對了,你那裡那個矮個子、國字臉,叫什麼哲來著?」「吳哲。」鄭倫回答我。「對對對,吳哲。他是個怎麼樣的人啊?」我打聽道。鄭倫想了想,沒說出什麼新鮮詞:「一般人啊,比較踏實。」踏實?我可不這麼認為。看來,我夫君看人的眼力還真是有待提高。

  孫佳人家只有一室一廳,如今,廳中支著一張折疊床,想必是給焦陽他媽睡的。飯桌也支在廳中,有點兒擁擠。乍一看,孫佳人家還算得上整潔,而我再一細看,另發覺這房子一定是焦陽他媽打掃的。地板上的灰塵倒是掃過了,只不過掃成了一小撮,堆在立于牆邊的掃帚後面。我在鄉下見過這場面,老鄉們掃地的結果就是將灰掃成一堆兒或掃到門外,而並非掃入簸箕。

  焦陽他媽是個乾瘦乾瘦的老太太,身板硬朗、皺紋深邃,黑髮白髮各半,在腦後梳成個髻。她的年紀應該與我媽和我婆婆相仿,但面貌卻更似鄭倫的奶奶。鄉下的風吹日曬,催人老。我走近她:「阿姨,眼睛好點兒了嗎?」她的笑容和我想像的一樣淳樸:「沒事,沒事了。」寬容的老人家如出一轍,都從來不拿自己的事當事,她的眼睛分明還見不了強光。

  我正式將鄭倫介紹給了孫佳人和焦陽:「下個月再請你們喝喜酒啊。」孫佳人扭臉就對焦陽說:「那我們可以下個月再包紅包了。」焦陽和鄭倫握手時,站在鄭倫身邊的我看見他們的目光互相審視著彼此。其實女人見女人時,也會流露這般目光,審視對方的脂粉是不是很厚,胸前的波濤是不是很假,穿戴的牌子是不是很著名。至於男人,他們所審視的層面就更深一層了,比如工作或社會地位。

  我唐小仙簡直是料事如神,焦陽開口就問道:「鄭先生在哪裡高就啊?」我家夫君靦腆一笑:「我是做裝修的。」焦陽眉毛一挑:「哦,是瓦工還是電工啊?」一聽這話,我迅速提上一口火氣,正欲開口說:「我先生是舉世聞名的裝修設計師。」鄭倫卻奪了先機:「哈哈,我是雜工,技術全而不精。」鄭倫一邊說一邊輕拍了拍我的肩,讓我降下了火氣。我再看向焦陽,只覺他一腦袋髮膠和緊身的襯衫相映成趣,此外,我更覺惋惜:好好的一個濃眉大眼的小夥子,怎麼變得這麼油頭粉面了?幸虧我一直與他不相熟,不然,我還真是要加入孫家二老的行列,來反對孫佳人和他這門婚事了。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