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唐欣恬 > 大女三十 | 上頁 下頁
二十六


  我唐小仙奮力跑向了正在走向計程車的鄭倫,心裡想著,我的夫君,沒有你我可怎麼活啊,嘴裡嚷著:「鄭倫,趴下,要爆炸了。」

  我的夫君鄭倫雖沒有趴下,但也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而我一邊跑一邊看著計程車司機將手伸到那堆機械中,像是擺平了一個小盒或是小罐的東西。重傷兵的血止住了,我的步伐也止住了。那司機藐視了我一眼:「爆炸?你電影看多了吧你?」我的臉通紅通紅。

  那司機五大三粗,一臉橫肉,我就奇了怪了,誰敢坐他的車啊?他是不是專門上夜班、拉夜活兒的啊?他找塊兒黑布蒙成蒙面人估計也會比露著現在這副尊容更像良民。而他的內在和外在相當一致,他指著鄭倫的鼻子大罵:「你他媽的會不會開車啊?有你這麼強行超車的嗎?」鄭倫倒文質彬彬,掏出了電話。掏出以後,他扭臉就問我:「交通事故打多少號?」想我唐小仙還來不及出事故,車就被變賣了,故此也只好說:「要不打110試試?」

  那司機來干涉我們夫妻間的對話:「找員警?你們這不是自找麻煩嗎?我看啊,咱私了算了。這車,咱各走各的保險,然後你們再給我一千塊錢誤工費。」這下,我這氣就不打一處來了:「您睜大了眼睛看看,這是誰的責任啊?一千塊錢,誰給誰啊?」司機又被我勾得開罵了:「你大爺的責任。我這兒掉頭掉得好好的,你們超他媽什麼超啊?」嗖地,鄭倫就擋在了我前面,像一座大山似的,擋得那屠夫司機完全消失在了我的視野中。鄭倫一字一句:「你少他媽跟我女人說髒話。」

  哦,天哪。他的女人?這說法也太甜蜜蜜了吧?就像是身在江湖,就像是今生今世打上了烙印。就這樣,我唐小仙在車禍現場雙眼冒桃花了。

  屠夫司機竟噤聲了。我不禁藐視他:紙老虎,欺軟怕硬。

  交通警察聞訊而至。車禍造成了交通擁堵,自然有人向正義之師通風報信。

  我之所以奉他為正義之師,是因為身材魁梧、說話結巴的他末了下了這樣的結論:你,你,你這是自行車道非,非法停車,掉頭又,又不打燈。這兒,這兒離路口那,那麼近,你,你說人家那車速能,能有多快?撞,撞上純粹賴,賴你。你,你全責。

  這段相當費勁的話,是員警同志對屠夫司機說的。我和鄭倫在一邊十指緊扣,為了忍住對那員警不敬的哄笑,兩隻手越攥越緊。那時的氣溫是零下四五度,我的手心卻因為鄭倫的手而發熱。

  屠夫持續狡辯,狡到最後,說:「我壓根兒就沒看見他們那車過來,我這後視鏡有盲區啊。」結巴之師已凍得直跺腳:「少,少來這套。再,再廢話,我扣,扣你車。有盲區,那,那你甭開了。」我終於忍不住了,笑得臉直抽筋。

  凍僵了的員警擲下罰單,打道回府。

  屠夫立馬變孫子,攔在我和鄭倫的面前:「哥們兒,哥們兒,你看,我給你三百塊錢,咱私了行嗎?」鄭倫不把錢放在眼裡,只說:「你先跟我媳婦兒道歉。」屠夫點頭哈腰:「姐姐,我道歉。我不該罵您大爺,我錯了,錯了。」我風度翩翩:「算了,反正我也沒大爺。」恰好,我爸是老大。

  而最終,這起車禍以屠夫給了我們六百塊錢告終。正義之師的罰單被撕碎時,我深深地覺得對不起結巴大哥的勞動。可在人情和金錢面前,人的意志力就是這麼不堪一擊。屠夫不願這肇事經過被報至他們公司,不願記錄上有污點,故此懇請我們得饒人處且饒人,又說他賺點兒錢不容易,為了養活妻女起早貪黑、省吃儉用。我有一瞬間真的被他感動了,但下一瞬間,我還是收起了那六百塊錢。

  錯誤之後,人終歸是要得到教訓的。而我和鄭倫在驚嚇之餘,也終歸是要得到補償的。

  麵包車只有外部創傷,內部並無恙。我和鄭倫上了車,手又緊緊地握成一團了。鄭倫的眼睛紅通通的:「小仙,對不起,嚇著你了。」我的心溫暖如春:「你別這麼說,這事兒不賴你。再說了,我唐小仙動過刀玩兒過槍,怎麼會因為這撞一下就嚇著?」鄭倫大眼瞪得滴溜溜圓:「動刀玩兒槍?」

  我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做飯誰不動刀,軍訓誰不玩兒槍?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鄭倫仍一廂情願地希望他的媳婦兒是弱女子:「可,可我剛才明明看見你眼睛都紅了。」而我卻與他的希望作對:「放屁,我怎麼會?」即使在我驚駭計程車會爆炸的那一刹那,我也只是跑去想與夫君生死與共而已。哭?哭有屁用啊!

  就這樣,我擯棄了女人如花的柔弱本質,以一株生命力旺盛的狗尾巴草形象,消除了夫君的自責。我唐小仙是多麼深明大義的女子啊,若是換換年代,我也會去代父從軍,而流芳千古的《小仙詩》會由此誕生。

  正當我陷在自己的世界中時,鄭倫已放開了我的手,麵包車也已緩緩啟動。鄭倫像沒事兒人一樣:「明天下午兩點的飛機,我十一點去接你。」我也順勢下臺階:「好啊,去店裡接我吧,我明天一早還要過去交代些事情。」於是,就像負負得正一樣,蕭之惠的作梗和屠夫司機的肇事形成了「有事有事得沒事兒」的模式。我和鄭倫就這樣在共患難後,即將攜手踏上結婚旅行了。真實的世界,就是這麼愛峰迴路轉,轉得比那屠夫司機的掉頭可兇悍多了。

  一大早,我將「小仙女裝店」正式託付給了小甜。她是個活模特,將我交給她的一套樣品穿得像模像樣。小甜朝氣蓬勃、亭亭玉立,一雙天然紅嘟嘟的嘴唇映襯著淡青色的開身毛衫,簡直就是一幅風景畫。我不由覺得自己越活越抽抽,之前大好的年華還沒來得及珍惜,恍惚中就成了歷史。

  由於小甜的到來,「小仙女裝店」正式啟用了讓老闆省心、導購省心、客人也省心的「一口價買賣模式」。我在店內掛了塊小牌子,其上寫有「謝絕議價,假幣報警」。剛剛,小甜初到店內初見這牌子時,馬大哈地念道:「謝絕假幣,議價報警。天啊,姐,沒這麼嚴重吧,議價就報警啊?」我氣結:這孩子,到底能不能看好我這唯一的資產啊?

  中午,在千叮嚀萬囑咐小甜要記得每晚鎖好門、關好燈,並記得隨時記帳後,我才上了鄭倫的車。小甜竟又跟出來,反過來囑咐我:「姐,路上小心啊,看好錢包,別亂吃東西。」

  鄭倫由衷讚歎:「真是個好夥計。」我雖頗有同感,但之前還是公事公辦地審查了小甜的身份證,並擬訂了完善的合同,雙方親筆簽字,只差按下手印兒。人心隔肚皮,這是現代社會最真實的寫照之一。我活到今天這份兒上,害人之心沒有,防人之心不缺。

  鄭倫開車前,我看見了隔壁店的佳伶。新的導購還沒有上任,她孤零零一人站在店門內。陽光正充足,透過玻璃店門照在她的臉上,她微微蹙著細眉,蹙出一臉枯黃的寂寞。再看與她一牆之隔的小甜,金黃金黃的,正大力對我揮舞著送別的手臂,那幅度之大,就像她送別的是一艘已駛遠的郵輪。唉,我唐小仙與那枯黃之人,正是同齡人。幸好,我有鄭倫。

  車禍的餘驚漸漸消散,可蕭之惠這禍害的餘威又捲土重來。

  我掏出我刻意帶來的牛肉幹,拈出一塊兒仔細端詳,端詳完了,送入自己口中,隨之一邊嚼一邊面露陶醉之色。果然不出我所料,司機鄭倫迅速開口:「給我也來一塊兒。」我拈了一塊兒大的,往他嘴邊送,並問道:「那天,蕭之惠她是怎麼挽回煤老闆的啊?」這個疙瘩,始終要解,那晚解自然不如早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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