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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第九章 禮成於火鍋店

  我失魂落魄地飄向洗手間,心想:孫佳人的話是至理名言,婚前婚後一線之差,天壤之別。我邊想邊飄入洗手間,一句話正好傳入耳中:「女大五,白受苦。」我一怔,只覺這聲音耳熟。接著,另一個聲音附和:「可不是嗎?等男人功成名就了,她也人老珠黃了,這不是白受苦又是什麼?」

  晴天霹靂。我辨出這兩個嗓音,正是出自給我和鄭倫頒發結婚證的那二女之喉。那二女,皆四十歲上下,剛剛還如天使般祝我們幸福,現下就來議論我這大男人五歲的女人今後如何白受苦了。真是活脫脫的魔鬼!

  我咬牙切齒地又飄出了洗手間。

  公車上,我媽打來電話:「領了嗎?」

  我有如行屍走肉:「領了。」

  我唐小仙已是已婚人士了。平白無故地,我在這世上多了鄭家一家親人。我擁有的財產,也須分他鄭倫一半了。雖說,我倒也沒什麼財產。而且今後,我炯炯的雙目中只能有他鄭倫一人了,否則,我就會被扣上違法亂紀的帽子。如此說來,結婚的代名詞,乃脫胎換骨、重新為人。

  我佝僂著背,吊著拉環,不知這次重新為人是幸還是不幸。為什麼此時此刻鄭倫不在我身邊?為什麼我會耳聞「女大五,白受苦」這番鬼話?我唐小仙在新婚之日,為什麼只覺棋錯一著?猛地,司機一腳刹車,我張著驚慌的大嘴,眼睜睜地目睹自己的手與拉環分別。我自車尾撲至車頭,尷尬不堪。媽的,全車人不多,座更少,只有我一人站立。我唐小仙前世罪孽深重嗎?否則為何今生連結婚都結得灰頭土臉?

  「小仙女裝店」重裝開業,有人送來花籃。這次,送者並不是將花籃和花圈混為一談的孫佳人,而是大腦門兒蘊含大智慧的蕭之惠。隨花籃一併送到的還有一張卡片,其上寫有:祝財源滾滾。

  我將花籃置於店門口,喜氣洋洋。如今鄭倫已是我唐小仙的人了,蕭之惠她若識時務,就來與我交好,她若執迷不悟,去與鄭倫交好,我大可以去法院狀告她破壞和美家庭,破壞安定社會。

  小甜在我店中欷歔不已:「哇,這一翻修,真是不一樣啊。姐,我一下子覺得,我買不起你這兒的衣服了。」我悲喜交加,喜是喜在我這宰客的大刀即將由鈍變利,而悲是悲在人民大眾智商的低下。「包裝」二字橫行霸道,旨在換湯不換藥,價值卻躥高。我包裝了店面,小甜立馬就對店中的衣服給予了「買不起」的讚譽。

  一上午,也沒有大娘大嬸來與我閒談。我向店外張望,還真先後望見了幾張熟面孔。她們路過我的店去超市,再從超市拎著大袋小袋路過我的店回家。她們望向我的店內,有的一愣,有的面無神情,總之,誰都沒沾我的店門。誰也不認為,我這明晃晃到有如金碧輝煌的女裝店,可以供她們打發時光家長里短。也許,我該把招牌上的「女裝」二字換成「時裝」,這就更上一層樓了。

  中午,小甜給我買來一套煎餅。由於它出自對面商場內的美食城,由於它看似衛生,看似營養,所以它一套就價值人民幣六元。它也是包裝的典範。同樣的綠豆面兒、雞蛋,同樣的薄脆,搬入了美食城,價值就翻了番。為了不破壞我店內的總體視覺效果,我躲入了試衣間啃噬煎餅。曾幾何時,我還大咧咧地在店內一邊溜達一邊吸溜拉麵呢。可如今,我已知不好意思了。

  店門打開。我把煎餅三裹兩裹藏入貨櫃,去招呼客人。不一會兒工夫,客人就付了錢,拎走了一條喇叭口長褲。付錢之前她也曾問:「能不能打個折啊?」我笑得得體:「不好意思,本店不議價。」就這一回合,她就欣然掏出了錢包,臨了還道:「其實你這兒的衣服,價錢挺公道的。」我聽得險些熱淚盈眶。

  這已是我今天成交的第三位客人了。在我以翻修店面的形式換湯不換藥,治標不治本後,她們皆認為我所售的衣服價錢挺公道。非要等我武裝上華麗的表像,她們方能識別出我骨子下的公道,這到底是什麼毛病?

  鄭倫在下午三點才掙扎著蘇醒,給我打來電話。他剛蘇醒後的聲音慵懶沙啞:「媳婦兒。」我一聽,只覺天旋地轉,轉得我險些跌倒在地、邊笑邊打滾兒。我唐小仙雖一身質樸,沒有婚紗也沒有蓋頭,但也終成了人家的媳婦兒。我嬌羞帶怯:「醒了?」鄭倫清了清嗓子,告別慵懶:「新床馬上送到,你先知會你媽一聲。」我也告別嬌羞:「誰媽?」鄭倫知錯能改:「咱,咱媽。」

  真是的,二人都平白無故多出一個媽來。

  我打電話給我媽:「新床馬上送到。」我媽將我視為天降救兵:「你爸已經到了,你自己和他說。」我只聽見我爸奪過電話:「唐小仙,你說說,你這先斬後奏是怎麼一回事?」我扭曲著關節撒嬌:「哎呀,爸,人家新婚,您這又斬又奏的,多不吉利呀。」我爸也知錯能改:「噢,噢,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乘勝而上:「您是哪個意思呀?爸,您這三十歲的女兒,已將結婚作為頭等的大事,千軍萬馬阻擋不住。而如今這社會,瞬息萬變,我今天不結,明天萬一結不了了,您說我冤不冤呀?」我爸被我說得頭昏腦漲,半天才囁嚅一句:「可,可你跟你媽,也應該事先告訴我一聲啊。」我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慫恿我媽不告訴您的。可我這也是一番良苦用心呀,您說您,鞭長莫及,在南方乾著急急得滿嘴牙疼,北方的我和我媽還得心疼您是不是?這現在多好,您回來北京,直接見女婿見親家,多省心。」

  就這樣,我爸被我的伶牙俐齒攆得節節退敗。而這時,我又聽電話那邊叮咚一聲門鈴。我媽張羅道:「快快快,掛了吧,新床都到了。」我爸只好掛了電話,同去張羅了。而這邊,我唐小仙佩服自己的口才佩服得五體投地。

  傍晚五點,我在店內關了店門關了燈,借著夕陽西下,紅光滿面地數了數鈔票,再掏出帳本和計算器,專心致志地結了賬。這週一的利潤,已與之前週末的利潤不相上下。我啦啦啦地唱了兩嗓子美聲。

  我打了車直接回家,接上等在家門口的爸媽,又直接去了火鍋店。那間火鍋店位於我家和鄭倫家中間,也位於北京的西三環和西四環中間,名叫「圓緣」。它雖不赫赫有名,卻也常常座無虛席。今晚,在那裡,將舉行鄭唐兩家喜結良緣的喜宴,而出席者只有鄭家三口,以及唐家三口。

  計程車上,我坐在前排,我爸媽坐在後排。我扭著脖子跟板著面孔的父親大人哼唧:「爹爹,您還生小女的氣呢?」我爸哼了一聲,中氣十足。這時,我媽胡亂揮了揮手:「哎呀,你爸哪有那麼小氣啊?剛剛他幫你收拾床,收拾得來勁著呢。」我對我媽這「小氣」一詞暗暗叫絕,它讓我爸動了動嘴皮子,卻一個音兒也沒發。我眼瞅著他把殘餘的氣,統統咽回了腹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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