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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小仙女裝店」VS「倫語裝修工作室

  我叫唐小仙,中國人,依中國人的舊俗而言,我今年三十一歲了。不過,舊俗是應該載入史冊,而不應該沿用至今的,所以,我唐小仙還不足三十歲。我未婚,每當我媽質問我為什麼還未婚時,我就說:「如今流行的是大仙、半仙,可您偏偏給我取名小仙。小仙是不流行的。」

  今天,我的「小仙女裝店」正式開業。

  三十平米的店鋪中,只有我一個人依偎著暖氣,含情脈脈地像是依偎著一個男人。店外,大雨傾盆,我的新招牌受著洗禮。招牌是黑底銀字,我剛剛撐著傘出門勘察了一番,黑漆已經褪了色,滴滴答答地染在了銀色的「小仙女裝店」五個大字上,弄得仙不像仙的,倒頗有些妖魔鬼怪的風範。為了節約開支,這招牌是我和蔣大哥親自製作的,如今,也只好啞巴吃黃連,把苦汁往肚子裡咽了。

  蔣大哥的大名是蔣有虎。我問過他:「有沒有狼?有沒有獅子?」

  蔣大哥面紅耳赤:「沒有,只有虎。」

  為了慶祝我的女裝店開業,孫佳人讓花店送了花籃過來。可惜,天公不作美,它只好杵在了店內。

  孫佳人給我打來電話:「有沒有收到我送的花圈啊?」

  我啐她:「呸,你送的那叫花籃,不叫花圈。」

  孫佳人含糊:「哎呀,都一樣啦。」

  我說:「收到了,就在我眼前呢。」

  她說一樣就一樣吧,總有一天,當她把花籃送到逝者親人的手中時,就會知道不一樣的。

  孫佳人在那邊小聲說道:「不說了,我要開會了。」我的哦字還含在嘴中,她那邊就掛上了電話。而我這邊,只好繼續抱著我的暖氣,賞雨。

  孫佳人是我的同事,不,準確地說,是我的舊同事。我與她在赫赫有名的「金世證券」共事了不多不少足足四個年頭。她小我兩歲,今年不足二十八。當年她初入公司時,我已經是打拼了兩年的老人了。上司把她交給我,讓我帶帶她,之後,我就帶著她一路攀升。直至今日,她的頭銜從見習變成了初級,又變成了中級。自然而然,我的頭銜,也攀升到了高級。

  不過,我有眼不識泰山,竟沒有識出孫佳人的「蛇蠍心腸」。是她,就是她,「恩將仇報」地逼我走出了「金世證券」的大門,而且一去就不必複返了。而孫佳人逼迫我的方式極其隱蔽,也極其不費吹灰之力。她只是,結婚了而已。

  在孫佳人結婚之前,我已參加過九場同事的婚禮。我就好比是一鍋煮沸的粥,不斷地,不斷地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到了孫佳人的婚禮時,我終於沸騰了鍋,頂開了鍋蓋,淌滿灶台,漫了一地。

  我,唐小仙,近三十歲了,談過四場戀愛,場場推心置腹,結果,下場卻是如今的大齡未婚女青年。出席了孫佳人的婚禮後,我就做了一個夢,夢見我參加電視臺的一場婚介節目,主持人介紹我說:「這是大齡未婚女中年,唐小仙,今年四十二歲,現任「金世證券」的執行總裁。」全場掌聲雷動,我滿臉的皺紋中填滿了脂粉。

  那之後,我遞上辭呈,上司幾乎趴下,拉扯著我的褲腳乞求我不要離開。而我炯炯有神地注視著前方,昂首挺胸地邁開步子,拖著他在地板上劃出一道血路。終於,我離開了。

  今天是週二,大雨傾盆的週二。「小仙女裝店」的開業就像小草破土一般無聲無息,店外行人寥寥無幾,個個撐著傘似流星一般劃過。

  我昏昏欲睡,我媽的預言繚繞在耳畔:「下海?你一個三十歲的高級知識份子要下海?你肩不能扛,手不能提,怎麼下海?」

  我嘴中啃著雞腿:「我是要開女裝店,又不是要蓋房子,扛什麼?提什麼?」

  我媽一鍋鏟打在我的頭上:「淹死你算了。」

  等一隻雞腿入了我的肚子,我媽又說:「小仙,開男裝店吧,可以認識男人啊。」

  我將雞腿骨準確地擲入垃圾筒:「男人?我不稀罕。」

  大齡未婚女青年說不稀罕男人的話,十有八九是言不由衷的。

  「小仙女裝店」的第一位客人終於千呼萬喚始出來了。那人用屁股頂開了門,把雨傘收攏放在了店門後面,再倒退著進了店。我站直身子,微微頷首:「歡迎光臨。今天本店第一天開業,您是本店的第一位客人,我將贈您一張『永久八折卡』。」我像播音員一樣播報完了這段已倒背如流的開場白後,才發現那人竟然是個男人。

  那男人穿著灰色的呢子大衣,被雨淋濕的地方,像是深灰色的印花。他的頭髮燙了小卷,留有劉海兒,遮住了眉毛。他看都不看我,只顧環視四周:「這是什麼地方?」

  我氣結:長沒長眼睛啊?會用屁股開門,怎麼不會用屁股識字?我把「永久八折卡」藏在手心裡,心想:與其給他,還不如拿來墊桌子腿兒。

  想歸想,我的語聲依舊甜美:「您好,這是『小仙女裝店』。」

  那男人眯縫著眼睛:「小仙女?小仙女什麼?」

  我喘上一大口氣:「小仙,女裝店,不是小仙女。」

  男人撓了撓頭:「女裝店?這兒不賣魷魚絲了?不賣牛肉幹了?」

  我字字鏗鏘:「不賣了。零食店早關門了。」

  男人不依不饒:「怎麼會?那麼好吃,為什麼關門?」

  我反問他:「那麼好吃,你卻一個月都沒來過?」

  零食店關了一個月了,在這一個月中,我唐小仙租下了這片店面,女裝店由此誕生。

  男人說:「我去外地工作了三個月,今天才回來。」

  我坐了下來:他去不去外地,何時回來,與我何干?我不如盤上腿,雙手合十,呼喚我的第二位客人。

  男人向我走過來,眼睛卻還環視著四周:「這兒的裝修太糟糕了,生意不會好的。」

  我又站直了身:「喂,你憑什麼品頭論足?」

  男人高我一頭,我仰視著他。他的劉海兒太長了,和睫毛不分彼此。他口中有糖,我聞得出來,是橘子味兒的。我暗嗤:這麼高一老爺們兒,竟是零食至上。一不小心,我瞅見他大衣的肩頭處,有兩滴黑點兒。我自責:我那褪色的招牌啊,真是作孽。

  男人聳了聳帶黑點兒的肩:「抱歉,打擾了。」說完,他扭身走向了門口。

  我一個不小心,追了上去:「喂,給你。」我把攥皺了的「永久八折卡」遞到他面前。

  他皺著眉看了看:「我應該……用不到。」

  我厲聲道:「用不到也拿著,這叫禮貌。何況,你可以送女朋友,送姐妹。」

  男人撇撇嘴:「好吧。」說完,他也從衣兜內掏出一張卡片,「那我也禮貌一下。」

  那卡片上寫著:鄭倫,而他工作的地方叫「倫語裝修工作室」。我不禁暗歎:這名字,倒是比我的「小仙」有文化多了。

  大雨還在傾盆。今年,北京的雨水充沛極了。

  我的第二位客人來了。她四五十歲,鬢角斑白,拎著大大小小的塑膠袋推門而入,雨水從她的雨衣上和塑膠袋上紛紛滑落,落在我嶄新的藏青地毯上。我的心淌下兩滴血來。

  她開口道:「新開的?」

  我點點頭:「嗯,第一天開業。」

  她用下巴指了指一位金色卷髮的模特:「那件多少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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