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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二


  「然後,我也不能老是盯著人家看呀!所以,我雖然一步一挪,還是走進了大廈,去拿你的蘋果。你的蘋果可真多,我都提不動,只能抱在懷裡。我出來時,看見那個男子正要坐進計程車,本來我還在心裡罵你給我弄了這麼一堆蘋果,沒想到他看見我一個女生懷裡抱著一個箱子,就非常紳士地讓到一邊,示意我可以先用車,那一刻我就想,誰要是這個人的女朋友,連我都不得不羡慕一把,要貌有貌,要德有德。」

  我嘲笑她:「你都要滴答口水了,怎麼沒勾搭一把?」

  麻辣燙笑:「我還真動了色心,想勾搭一把來著,不過一想我現在約會的人也不差,咱也不能吃著碗裡的,望著鍋裡的,所以只能作罷。」

  我正頻頻點頭,一想,不對呀!她沒勾搭人家,她費這麼大勁給我講個陌生人幹嗎:「別口是心非!你怎麼搭上人家的?」

  麻辣燙呵呵乾笑兩聲:「我連連和他說『謝謝』,他一直沉默地微笑著,後來,他幫我關門時,說『不用客氣』,我當時腦袋一下子就炸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置身何地,計程車已經開出去了,我卻突然大叫起來:『回去,回去!』計程車司機也急了,大嚷:『這裡不能掉頭。』我覺得我當時肯定瘋了,我把錢包裡所有的錢倒給他,求他,『師傅,您一定要回去,求您,求求您!』我從後車窗看到一輛計程車正向他駛去,我一下子就哭了出來,邊哭邊叫,『師傅,我再給你一千,求您掉個頭。』計程車師傅估計被我嚇著了,一咬牙,『成,您坐穩了。』師傅硬生生地打了大轉彎,一路按著喇叭,返回大廈前。當時他已經坐進計程車,計程車已經啟動,我撲到車前,雙手張開,攔住了車,計程車司機急刹車,幸虧車速還沒上去,我卻仍是被撞到地上,司機氣得破口大駡,他卻立即從車裡下來,幾步趕過來扶我,『有沒有傷著?』」

  麻辣燙停住,似乎在等我的評價,我卻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呆了一會兒,才喃喃說:「這個搭訕方式也太他母親的彪悍了!」

  麻辣燙的語速沉重緩慢:「蔓蔓,他就是那個我暗戀了多年的人呀!媽媽一直不肯告訴我他是誰,但是,我一直都知道,不管過去多少年,即使我不知道他的相貌,不知道他的名字,只要讓我聽見他的聲音,我就能認出他,所以,我才哭著求司機師傅把車開回去,我真怕,這一錯過,人海中再無可尋覓。如果讓我一直不遇見他倒罷了,我可以一直當他是一場夢,他就是我夢中幻想出來的人,可是如今我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他,他竟比我想像中的還好,我怎麼可能再若無其事地走下面的人生?」

  我傻傻地坐在浴缸中,水早就涼了,我卻沒任何感覺。估計麻辣燙也預見到了我的反應,所以,一直沒有說話,任由我慢慢消化。過了很久後,我都不知道此情此景下該說什麼,這實在、實在……原諒我,我的詞彙太貧乏。

  長久的沉默後,我終於冒出了句話:「你最後給司機一千塊錢了嗎?」

  麻辣燙沉默了一瞬,爆發出一聲怒吼:「蘇蔓!你丫好樣的!」

  我拍拍胸口,安心了!還是我的麻辣燙,那個流著眼淚失神無措慌亂大叫的人讓我覺得陌生和不安。

  回神了,開始覺得冷了,「呀」的一聲慘叫,從浴缸裡站起來。

  「怎麼了?怎麼了?」

  「沒事,就是聽你講故事聽得太入迷,洗澡水已經快結成冰都沒發覺。」

  麻辣燙滿意地笑著,我打著哆嗦說:「我得先沖澡,咱們晚上見。」

  蓮蓬頭下,我閉著眼睛任由水柱打在臉上。麻辣燙的故事半遮半掩,有太多不能明白,比如說,她究竟怎麼第一次遇見這個男子的?怎麼可能只聽到聲音,卻沒看到人?還有,她母親不是一直逼她相親嗎?那麼為什麼明知道女兒有喜歡的人,卻偏偏不肯告訴女兒這個人是誰?如果說這個人是個壞人倒也可以理解,但是只根據麻辣燙的簡單描述,就已經可以知道這個人不但不是個壞人,還是很不錯的好人。所以,實在不能理解!但是,我們誰都不是剛出生的嬰兒,我們已經不再年輕的眼睛背後都有故事,這個年紀的人,誰沒有一點半點不想說的秘密呢?我還不想告訴麻辣燙我爸爸得過癌症呢!四年多前,就在我剛和麻辣燙網上聊天的時候,爸爸被查出有胃癌,切除了一半的胃,從那之後,我才知道,我不可乙太任性,我們以為最理所當然的擁有其實很容易失去,這才是我真正不敢拒絕家裡給我安排相親的原因。

  我一直都覺得那段日子只是一場噩夢,所以我從來不在任何人面前說爸爸有病,也不想任何人用同情安慰的目光看我。

  沖完澡出來,還沒擦頭髮,就先給麻辣燙打電話:「是我!親愛的,我真高興,如你所說,不是每個人都能有機會和暗戀對象再次相逢。今天晚上,我請你吃飯,為你的桃花開慶祝。」

  麻辣燙咯咯地笑著:「可我也犯難呢!這桃花要麼不開,一開就開兩朵,我喜歡的人,我爸媽不喜歡,我爸媽喜歡的人,我又不算喜歡。唉!真麻煩!」麻辣燙連歎氣都透著無邊的幸福,顯然沒把這困難真當一回事情,也許只是她和她的油畫王子愛情道路上增加情趣的小點綴。

  「什麼時候,能見著這位油畫中走出的人?」

  麻辣燙笑著問:「你的冰山王子如何了?要不要姐姐幫你一把?」

  「你是往上幫,還是往下幫?」

  麻辣燙冷哼一聲:「既然不領情,那就自己趕緊搞定,回頭我們四個一起吃飯。」

  我凝視著鏡子中被水氣模糊的自己,慢慢地說:「好的,到時候我會讓他預備好香檳酒。」

  麻辣燙笑說:「那你動作可要快一點。」

  「再快也趕不上你了。對了,你還沒給我講你的下文呢!他把你撞倒之後呢?」我一邊擦頭髮,一邊說。

  麻辣燙笑了好一陣子,才柔柔地說:「我們可以算是二見鍾情。他把我扶起來後,發現我一隻手動不了,就送我去醫院,我當時激動得什麼都說不出來,只知道另一隻手緊緊地抓著他的胳膊,唯恐一個眨眼他就不見了。他一再說『別害怕』,把我的手掰了下來,後來到了醫院,辦檢查手續,我把錢包遞給他,說『身份證和銀行卡都在裡面』。麻煩他幫我填表格、交錢,他盯著我的身份證看了一會兒後,對我很溫柔地說:『你有一個很好聽的名字。』」

  這句話,麻辣燙肯定是模仿著那個人的語氣說的,所以很是意蘊深長。我等了半天,電話裡都沒有聲音,「然後呢?」

  「然後?」麻辣燙有些迷糊,好像還沉醉在那天的相逢中,「然後他就送我回家,我告訴他我很喜歡他,他很震驚,但沒立即拒絕,反倒第二天仍來看我,我們就開始甜蜜地交往。」麻辣燙甜蜜蜜地說:「我從小到大都不喜歡我的名字,可現在,我覺得自己的名字真的很好聽。『憐霜』、『憐霜』,每天他都這麼叫我。」

  我打了個哆嗦,肉麻呀!

  「你的胳膊怎麼樣了?要緊嗎?」

  「沒事,就是脫臼!當時疼得厲害,接上去就好了。不過,很對不起你,當時一切都亂糟糟的,那個計程車司機看我被撞倒了,估計怕惹麻煩,直接開車跑掉了,所以你的蘋果就忘在計程車裡了。」

  我笑:「沒事,沒事!冥冥中它的使命已經完成。」

  兩個人又嘀咕了一些我在美國的所見所聞,約好晚上一起吃飯時再詳細聊。

  ***

  晚上,我卻沒和麻辣燙共進晚餐,老媽傳召我回家,我給麻辣燙打電話取消約會,麻辣燙向來知道我對父母「有求必應」,早已經習慣,罵都懶得罵我,只讓我記住要請她吃兩次飯。

  老媽看到我時,表情很哀怨:「回到北京,一個電話後就沒影了,你爸和我兩個人守著屋子大眼對小眼,養個女兒有什麼用?我們真要有個什麼事情,連個關心的人都沒有。」

  雖然口氣聽著有些熟悉,但不影響我的愧疚感,幫著老媽又是洗菜,又是切菜,本來還打算晚飯後陪他們一起看電視,結果老媽碗一推,急匆匆地說:「我得去跳舞了,要不是蔓蔓今天回來,我們早吃完飯了。」拿著把扇子,一段紅綢子,很快就沒了人影。

  老爸慢吞吞地說:「你媽最近迷上扭秧歌了。」

  那好,我就陪爸爸吧!收拾好碗筷,擦乾淨灶台,從廚房出來,看老爸拿著紫砂壺,背著雙手往樓下走:「我和人約好去下棋,你自己玩,年輕人要多交朋友,不要老是在家裡悶著。」

  我坐在沙發上,對著客廳的牆壁發了會兒呆,開始一個人看電視,究竟是誰守著個空屋子?我還連個大眼對小眼的人都沒有,只有一台舊電視。

  四川台在重播《武林外傳》,老闆娘對小白說:「你是最佳的演技派!」小白不答應:「罵人哪!我是偶像派!」已經看過兩遍,我仍是爆笑了出來,可是笑著笑著,卻覺得嗓子發幹,眼睛發澀。

  手機一直放在觸手可及的距離,卻一直沒有響過,郵箱裡也一直沒有信,他在新加坡一定很忙吧!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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