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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八


  麻辣燙進門後,踢掉了高跟鞋,領導審查一般地巡視著房子,邊走邊發出嘖嘖聲:「資本家的墮落腐朽的生活!」

  大姐佯怒:「我一個月每天只睡三四個小時的時候,你在幹什麼?我所有的全是靠我的雙手勞動得來。」

  麻辣燙朝我做了個怕怕的表情,眨著眼睛問:「為什麼現在的人都爭先恐後想當無產階級?唯恐別人說她有錢。」

  「因為社會仇富,而你我恰好是其中兩員,大姐害怕我們敲詐她、勒索她、利用完她之後,還誹謗她。」我一本正經地回答。

  大姐「呸」的一聲,笑看著麻辣燙說:「誰是無產階級,誰是資產階級,誰該仇誰,還說不準。」

  麻辣燙哈哈笑起來,攬著大姐的肩頭說:「我只仇視她人的美麗姿容,大姐,你的皮膚保養得可真好,哪家美容院給你做的護理?」

  只要是女人,就禁不得他人的誇讚,何況是來自一個美女的誇讚,大姐頗是高興,笑眯眯地和我們談起她的美容師。

  我心中感動,麻辣燙這人向來囂張,如果不是因為我,她絕不會主動討好一個陌生人,朝她做了個「謝謝」的手勢,她呆了一呆,微笑著低下頭。

  嬉笑怒駡聲中,屋子的溫度立即升高,落地大窗下的城市燈光襯出的也不再是孤單。大姐看著好似一直沒什麼反應,可晚上送我們離開時,道了「再見」後,又輕輕對我說了聲「謝謝」。

  等我們走出大姐的大廈,麻辣燙抬著頭,看向高聳入雲的大樓。間隔亮暗的窗戶,如盛開在暗夜中的星星。這個城市,已經看不到真正的星光,卻平添了無數這樣的星光。

  「蔓蔓,你說奇怪不?如果一個男人在北京,在這樣的地段有這樣的一套房子,不要說他三十多歲,就是四十多都會被人叫做鑽石男人,可為什麼同樣的女人就成了一場災難?」

  麻辣燙的表情迷離困惑,甚至透著隱隱的悲傷。這冒牌文藝女青年又借她人的戲碼宣洩自己的鬱悶了。我挽住她的胳膊,拖著她往前走:「你若見到大姐在辦公室裡罵人的樣子,就知道災難是災難,不過,絕對不是大姐的災難。其實,相親不見得那麼糟糕,頂多你就把它當做見客戶,談生意唄!小時候,父母哄著我們、逗我們開心,大了,也該輪到我們哄他們、逗他們開心了。再說了,就是不哄他們,也要哄自己開心呀!去一次,只需受兩個小時的罪,就可以封住他們的口,不去的話,光他們的嘮叨聲就要蹂躪我們至少二十個小時。」

  麻辣燙俯在我肩頭笑:「不愧是會計師,數字的賬算得倍兒清。」話語仍沒鬆勁,可口氣已不如先前絕對。

  ***

  這幾天過得風平浪靜,我唯一的苦惱就是打發票,一遝遝沒完沒了的發票,山一樣高,海一樣多。因為不停地搓紙翻動,我左手的三個指頭全腫了,只要和硬一點的紙張接觸,就會條件反射地刺疼。

  Young和我一塊兒吃飯時,暗中勸我:「偶爾可以消極怠工一下,你也明知道是Linda……所以沒有必要那麼認真的。」

  我夾了一筷子豆芽菜,送進嘴裡,笑呵呵地說:「趁機練習一下數發票,不是什麼壞事,我現在數錢的時候,一次可以過三張鈔票。」

  Young看我不開竅的樣子,只能作罷,可麻辣燙卻不幹了,恨不得立即沖進MG,把Linda揪出來遊街示眾,最好最後再浸豬籠。我只能求她:「姑奶奶,在公司裡做事,這些事情總是避免不了的,如果一件件都要打上門去,敵人沒死,我們先累死了。是誰說過這是一個殘酷的野蠻叢林世界?我看如果這點事情都受不了,趁早找飯票去做家庭主婦。」

  大姐在一旁,端著杯酒,閑閑地說:「錯!這年頭,你以為家庭主婦就不需要鬥勇鬥智?一紙婚書什麼都保證不了,你稍微蠢一點,小三、小四、小五很快就讓你下崗,弄不好,連遣散費都沒有。」

  我捂著嘴笑,麻辣燙看看我,看看大姐,不能釋然,卻沒了脾氣,對大姐說:「說你們兩個不是師徒,卻一個德行!說你們兩個是師徒,徒弟被人欺負成這樣,師傅卻一點沒反應。」

  大姐詫異:「誰說我沒反應?我不是請她吃泡椒鳳爪了嗎?以形養形!」

  以前和大姐一個公司的時候,從沒發現她這麼幽默。我差點笑到椅子下面去,結果手一扶吧台,立即一聲哀鳴。麻辣燙趕忙扶住我,憋了半天,沒憋住,也笑起來:「明天我請你去吃黃豆煲豬手。」

  ***

  從酒吧裡出來,麻辣燙打的先走。大姐看她離開了,斂了笑意,一本正經地對我說:「我林清的招牌在北京的金融圈子也有幾分分量,你卻連一個小嘍囉都降不住,別在外面說曾是我的手下。」

  我連連點頭,保證我絕對不會讓人知道我和她的關係,大姐本是句反話,沒想到我竟這麼從善如流,恨鐵不成鋼地瞪了我一眼,再不想和我廢話,直接跳上計程車走人。

  ***

  考慮了很久,決定寫申請信,請求陸勵成給我換個職位,不敢直接申請去宋翊的部門,只能曲線救國,表達了懇切的願望,希望他能讓我做些別的,否則,以我現在所做的工作,再怎麼調用也沒人會需要我。

  下班後,等Linda走了,我把發票推到一邊,開始對著電腦寫文章,凝思苦想,措辭儘量婉轉、婉轉再婉轉,唯恐一個不小心,哪個詞語就觸怒陸勵成。

  想把英文寫成楊柳岸曉風殘月還真他母親的不容易,折騰到晚上九點多,才寫了兩小段。去樓下的西餐廳點了一份牛排,據案大嚼,邊吃邊琢磨下面怎麼措辭。

  正用右手和左手的兩根指頭和牛肉搏鬥,眼前的光線一暗。

  「我能坐這裡嗎?」

  我的心刹那間就漏跳了好幾拍,「砰」的一下就站起來,想說話,嘴裡還有嚼了一半的牛肉,忙往下嚥,沒咽下去,反倒被嗆住,咳得驚天動地,鼻涕眼淚差點都要下來,宋翊趕忙拿水給我,我側著身子,用餐巾捂著嘴,低著頭不肯讓他看到我的狼狽樣子,半晌後,才算恢復正常。

  他坐在我對面,微笑地凝視著我,桌上的燭光輕盈跳動,輕柔的鋼琴聲響在耳畔,如同我幻想了無數次的浪漫場景,可我腦袋一片空白,所有準備過的話語全都被懊惱淹沒。我只想仰天大叫,為什麼又是這樣?幾乎我一輩子的狼狽都要被宋翊看齊全了。

  「你現在主要負責什麼?」

  我呆了一下,才反應過來是問我話呢!

  「Linda讓我做員工出差費用報銷的審核。」

  「喜歡MG的公司氛圍嗎?」

  「還不錯。」

  一問一答中,我的心漸漸平穩,卻仍是不敢抬頭,只是低著頭,切牛肉,一刀又一刀,切得牛肉細如絲。

  「喜歡你的工作嗎?」

  「你是在問我喜歡數發票、打計算器、做加減法嗎?」

  他笑起來,一邊吃東西,一邊隨意地說:「希望你有興趣做公司重組並購上市。」

  我的心忽悠一下懸了起來,盯著盤子裡的牛肉絲,腦子裡快速地旋轉著,卻還是沒轉明白。

  「看來你還沒查收過郵件,我和Elliott商量了一下,與Mike通過電話後,決定把你調到我的部門,電子郵件應該已經發送到所有員工的郵箱,正式的通知恐怕要明天下午了,希望你能喜歡新的工作。」

  我仍然在發怔,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聽到的話,他開玩笑地說:「你看上去很緊張,我是那麼可怕的上司嗎?不會剛到我手下就決定辭職吧?那我可要去面壁思過了。」

  我立即搖頭,如一個撥浪鼓:「不會,不會。」跋涉了千山萬水,好不容易才走到你身邊,殺了我,我也不會走。

  他笑,極溫和地說:「不要擔心,我相信我們會合作愉快的。」

  我又立即點頭,如吃了磕頭丸:「嗯,嗯。」怎麼可能不愉快?我只要能每天看著你,就已經很愉快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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