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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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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男子終於把頭從報紙間抬起,雖然看我的眼光還很冷靜,但嘴角在隱隱抽動。估計他從來沒見過穿著嚴肅的職業套裝、盤著紋絲不亂的髮髻的人做這麼幼稚可笑的舉動。我趕緊再眨巴了一下眼睛,努力讓它們霧氣濛濛,他恐怕是被我雷住了,撇過了頭,也不知道是在忍笑還是在忍嘔吐,用手指了指對面示意我坐。 我立即化哭臉為笑臉:「謝謝!謝謝!您真是一個大好人!一定會有一份世界上最好的工作,找到一個世界上最可愛的女朋友,生一個世界上最漂亮的寶寶!」 他轉過頭,面無表情到近乎呆滯地看著我,也許是想研究清楚我這樣的精神病怎麼逃出了瘋人院。我沒有時間研究他的表情,視線緊緊地鎖住對面的大樓。 *** 半個小時後,樓裡的員工幾乎已經走光時,我看到宋翊從大廈出來,煙灰色的西服,剪裁簡單,可他穿得分外熨貼舒服,看上去既有少年人的清爽乾淨,又有成熟男子的冷靜內斂,兩種極端不協調的氣質在他身上融為一體,散發著很獨特的感覺。 他身旁隨行的兩個人一直在和他說話,他微笑著,時不時點一下頭。相親那日的他,和我記憶中的少年似乎沒有什麼不同,可今日的他,卻是陌生的。 *** 他消失在街角,我凝望著川流不息的車與人群,有一種很不真實的感覺。七年了!我和他之間已經隔開了七年?為什麼這麼多年過去,我和他的距離仍然只能是遙遠地凝視? *** 我回神時,發現面前有一杯冒著熱氣的咖啡。 我不記得我有要過咖啡呀!視線狐疑地掃向對面的男子,他眉毛輕揚,乾脆俐落地說:「我不會支付你的咖啡錢。」 我這才留意到,他有一雙很英挺的劍眉,很冷漠的眼睛。我盯著他,凝神想了三十秒鐘。大概、似乎、好像、也許,剛才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在問:「小姐,要喝什麼?」聲音重複了很多遍,然後一個男子的聲音很不耐煩地回答:「隨便。」 我的臉有些燙,我剛才盯著窗外的表情到底有多花癡?希望他只是以為我在發呆。 我「呵呵」乾笑兩聲,準備起身逃走:「謝謝您了,再見。」心裡呐喊的聲音卻是,永遠不要再見了,沒有人會喜歡與知道自己不為人知一面的人再見。 手伸到手袋裡摸錢時,卻一摸摸了個空。錢包?趕緊打開手袋翻找,裡面亂七八糟的東西一堆,就是沒有錢包。不可能,我今天進辦公室的時候還用過電子卡開門,電子卡裝在錢包裡,我一定是帶了錢包的。我把手袋放在桌上,開始仔細地一樣樣清查,手機、花仙子鑰匙、仿羊皮紙的復古記事簿、毛茸茸的假鵝毛筆、KITTY貓、巧克力、果凍,還有一個我中午用來消食減肥的雞毛毽子…… 十五秒鐘內,手袋裡的東西已經全部都攤在桌子上,佔據了桌子的半壁江山,顏色煞是五彩斑斕得好看。 我、侍者、他,三個人一同望著桌上的東西發呆,不過發呆的原因各自不同。我臉上是問號,侍者臉上是驚嘆號,他臉上……也許是省略號吧! *** 仔細回想早上的事情,上班的時候,我左肩膀是手袋,右肩膀是電腦包,我當時從手袋裡摸出錢包,掏出電子卡開門,然後也許、大概、非常可能一邊進門,一邊隨手把錢包放進了右手邊的電腦包裡。 侍者的目光已經漸漸從驚嘆號變為問號,我越來越尷尬,腦袋裡轉過無數方案,打電話叫麻辣燙來?開玩笑!等她打著車,從北京的經濟開發區趕到二環以內,我已經風乾成咖啡館的標本,用來警示後人進門前一定要檢查經濟基礎。老媽?同學?朋友……每一個方案都不具備可實施性,最後,萬般無奈下,看向對面的男子。 這次是貨真價實的泫然欲涕、可憐兮兮:「先生,我……我的錢包忘帶了,我……我一定會還的,那個我在W工作……我保證……」 一切的證件都在錢包裡,沒有任何書面檔可以保證我話語的真實性,我看著桌上的東西,用力敲了自己腦袋一下,喃喃自語:「為什麼我不用公司發的記事簿和筆?」 也許他怕我再想不通下去,會以頭撞桌自問,不過,更有可能的原因是他怕我這個精神病會有更出格的舉動,為了自己的心臟安全,終於很無奈地打破了自己剛才的宣言:「我來埋單!」 嗚嗚嗚!這是我聽過的最美妙的話語,我諂媚地笑著,立即打開記事簿,把鵝毛筆和記事簿遞給他,用十二分誠懇的聲音說:「那個,先生,您的聯繫方式?我一定會儘快還給您,明天中午如何?我到這邊來,您在這附近工作嗎?」 他視線輕飄飄地掃了一眼毛茸茸的鵝毛筆,眉頭微微一皺,身子向後仰去,我立即乾笑著把記事簿和鵝毛筆收回。 我握著筆,打算記錄:「您的電話?」 「不用……」他頓了一頓,凝視著我,簡單地報出了一串數字。 我趕忙記下他的手機號,等了半晌,他仍然沒有報名字,我無所謂地聳聳肩,撕下一頁紙,寫下自己的英文名和手機號,遞給他:「我叫Freya,這是我的聯繫方式,謝謝!」 他接過後,隨手放在報紙邊上。我的視線順著那頁小紙片,發現他剛才看的是招聘欄目,幾行大大的字一下子就跳進了我的眼睛,MG的招聘啟事!我的心跳有點快。 我向他再次保證明天一定會還錢後,提著手袋離去,沒走幾步,突然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沒有錢,我怎麼回去?猶豫、站住、轉身,同時小聲給自己打氣:「無恥兩次和無恥一次沒區別的,反正也不認識他,和陌生人無恥等於沒發生。」 沒想到他也準備離開,正在大步向外走,我的突然轉身,讓兩人差點臉對臉撞到一起,我沒說話,先乾笑,立即讓到一側,肅手彎腰,態度謙卑,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他不理會我。 一直到電梯口,他似有幾分無奈地問:「你是怎麼從W的大樓過來的?」 這人倒是挺奸詐的,我啥都沒說,他就知道我想要什麼。我心內腹誹著,聲音卻如蚊子:「我走來的……嗯……散步過來的。」 「現在不能散步回去嗎?」 「四五十分鐘呢!」 斜眼瞄他,沒有任何反應,我只能繼續支吾:「現在太陽很大,我走累了,我還沒吃中飯,沒力氣走了,有工作等著我,我……來的時候就隨便走,走著走著就過來了,也沒覺得累,現在歸心似箭。」 到路邊時,他終於站住,掏出錢夾,抽了一張一百給我。 我只能重複第一百遍的「我一定會還的」。 他不置可否地揚長而去。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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