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二六四


  「有一次,娘看到的血比這次還多,娘還親眼看到人頭飛起……那次也下著很大的雨,當時娘正懷著你,被一個壞人捉了去,你姑姑為了救娘和你就……」

  在嘩嘩的雨聲中,在許平君含淚的講述中,馬車賓士在過去與現在。

  因為有人夜闖帝陵,所以劉詢一直在昭陽殿靜等消息。在許平君的馬車剛駛出未央宮時,劉詢就已經知道了皇后和太子深夜出宮,在太醫接到皇后傳召的同時,雲歌重傷的消息也被飛速送到了昭陽殿。

  劉詢聽聞,淡淡「嗯」了一聲,就上榻休息了,不一會兒就沉沉睡去,一旁的霍成君卻怎麼都睡不著,想起身,又不敢,只能閉著眼睛裝睡,還不敢翻身,要多難受有多難受,好不容易挨到天亮劉詢上朝去了,她才能趕緊命人去打聽消息。

  打探消息的人回來時,給她帶來了她最希望聽到的消息。

  「三位太醫守護了一個晚上,雲歌仍然昏迷不醒、高燒不退,奴婢問過一個老太醫,他說人若老這麼燒下去,不死也會被燒成個傻子。」

  霍成君很想控制住自己的笑,卻怎麼也忍不住,索性大大方方地笑了,這邊還沒笑夠,又有人給她帶來了另一個好消息。

  「娘娘,聽聞孟太傅突然感了惡疾,今日沒能來上朝,陛下很擔心,下朝後親自去孟府探病。」霍成君緊張地問:「他真的病了?」

  宮女點頭,「真的病了,霍大將軍也要求同去看望孟大人,陛下只能命霍大將軍同行。孟太傅的確病了,而且病得不輕,說他臉色白得像雪,整個人精神特別不濟,後來陛下告訴他孟夫人夜闖帝陵被士兵誤傷,如今生死難料,聽聞他差點暈厥。」

  霍成君咬牙切齒地笑著,雲歌呀雲歌!你這次倒是真的做到了你說過的話!兩個互相折磨的人!

  「小姐……」

  宮女突然改了口,霍成君會意,笑掃了一圈四周,所有服侍的宮女都退了出去,立在她面前的宮女才再次開口,「小姐,奴婢只是代夫人傳話。夫人……夫人說『你入宮這麼多年,怎麼肚子還沒有消息?張良人已有身孕,那邊更是眼見著第二個兒子都要有了,你究竟在做什麼?宮裡的太醫全是一群廢物!你這兩天找個時間出宮來,我聽說終南山那邊有個老婆子祈子十分靈驗,我陪你去一趟』。」

  霍成君的好心情刹那間無影無蹤,一把將案上的食物全部掃到地上,宮女嚇得跪倒在地,不停磕頭,「奴婢只是依言傳話。」

  「滾出去!」

  宮女立即連滾帶爬地跑出了大殿。

  霍成君氣得拿起什麼砸什麼,一件件價值連城的東西被砸壞,她的氣卻一點沒少,反而越重。這麼多年間,什麼辦法沒有想過?使盡渾身解數地纏劉詢,私下裡見太醫,哪裡的神靈驗就去哪裡拜神,去喝「神泉」,聽聞哪個村裡的哪塊石頭靈驗,只要摸一摸就能有孕,她也跑去摸,實際那塊所謂的神石,就是一塊長得像男人那裡的石頭,她甚至還喝過童子尿求子……

  什麼辦法沒有想過、做過?很多事情,不敢洩漏身份,只能喬裝改扮後去,中間所受的羞辱和屈辱是她一輩子從未想過的。現在又要一個愚昧無知的婦人來給她跳神,詢問她最私密羞恥的事情,然後再在她面前說些亂七八糟的話!不!她受夠了!她受夠了!

  作為一個女人,卻連女人最基本的懷孕生子都做不到。父親的冷漠,母親的跋扈,整個家族的壓力,其他妃子的竊笑,還有宮女們古怪的眼光……

  許平君她憑什麼可以一個又一個兒子……

  霍成君覺得自己就要被他們逼瘋!

  「我肯定會有孩子的,肯定會有……」她一面喃喃地對自己說,一面卻見到什麼就撕裂什麼,覺得眼前的一切都在譏諷她,她只想毀滅一切。

  許平君隱隱明白雲歌和孟玨之間出事了,否則雲歌不會深夜突闖帝陵,所以她不打算送雲歌回孟府,可也不方便帶雲歌去未央宮,正無奈時,突然想到她和雲歌以前住過的房子還空著,略微收拾一下,正好可用來暫住。她命劉奭先回未央宮,自己帶著雲歌回了她們的舊宅,又傳了太醫來給雲歌看病。

  三個太醫一直守在雲歌榻前,未曾合眼,而她就命人在外間的屋子放了張軟榻,守著雲歌。每一次起身探看,都看到太醫搖頭,她只能又黯然地坐回去。

  窗外的雨似乎小了,從嘩嘩啦啦變成了淅淅瀝瀝。靜謐的深夜,恍恍惚惚中聽去,覺得那淅淅瀝瀝聲像是一個老人講著一個古老的故事,可真凝神去聽時,卻又什麼都聽不清楚,只覺得曲調無限蒼涼。

  許平君細看著屋子的每一個角落,一切都似乎和以前一模一樣,書架上摞著的竹簡,角落上的一副圍棋,案上的琴,還有那邊的一幅竹葉屏……

  還記得孟玨坐在那邊的案前,一身白袍,月下彈琴。

  也記得病已剛做好竹葉屏時大笑著說:「這面屏風做得最好,都捨不得讓你們拿到七裡香去了。」雲歌從廚房裡探了個腦袋出來,「那就不送了,我自己留著,趕明天我們自己喝酒題詩。」

  還有院子中的槐樹,夏天的晚上,他們四個常在下面鋪一層竹席,擺一個方案,然後坐在樹下吃飯、乘涼,有時候,病已和孟玨說到興頭,常讓她去隔壁家中舀酒。

  「平君,回家再拿筒酒來。」

  她蹙眉,「還喝?這次統共沒釀多少,還要賣……」

  他微醉中推她,凶巴巴地說:「我是一家之主,讓你去,你就去!去,去!」姿勢卻帶著幾分孩子的撒嬌,扳著她的肩膀,不停地晃。

  雲歌在一旁掩著嘴笑。

  孟玨伸手入懷去摸錢,一摸卻摸了空,隨手從雲歌的鬢上,拔下珠釵,扔給她,慷他人之慨,「換你筒酒!」

  這次換了她抿著唇,對著雲歌樂。

  ……

  細碎的說話聲、歡愉的笑聲就在許平君耳旁響著,許平君似真看到了他們,她不禁站了起來,滿面笑容地走向他們,就在她想笑坐在他們中間時,一個眨眼,槐樹下已空空如也,只有初升的太陽在一片片槐葉間跳躍、閃耀,略微刺眼的光芒讓她眼睛酸痛,直想落淚。

  她怔怔地站在槐樹下,茫然不解。

  雨,不知道何時停了,天,不知道何時亮了,雲歌,她卻仍未醒,而一切,都回不去了!

  三個太醫滿臉疲憊地向她請罪,「臣等已經盡力,不是臣等的醫術低微,而是孟夫人的身體不受藥石。」

  許平君沒有責怪他們,謝過他們後,命他們告退。叫了個小宦官過來,命他去請孟玨,一則想著孟玨的醫術好,二則想著總要弄明白發生了什麼。看樣子,雲歌的病不僅僅是身體上的傷,唯有清楚了緣由,才好對症下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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