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二五九


  難道那日晚上是她多心了?霍成君和霍光的對話是另有所指?

  張先生的話有理有據,也許的確是她多疑了,也許她只是給自己一個藉口,一個可以揪住過去不放的藉口。

  所有的人都在往前走,朝堂上的臣子們日日記掛的皇帝是劉詢,百姓們知道的天子是劉詢,宮中的宦官宮女想要討好的人是劉詢,霍光要鬥的人是劉詢。所有的人都早忘記了。喜歡他的人,討好他的人,甚至包括忌憚、痛恨過他的人,都已經漸漸將他忘記。

  他的身影在流逝的時光中,一日日消淡,直到最後,變成了史書中幾筆淡淡的墨痕,夾在一堆豐功偉業的皇帝中,毫不引人注目。

  唯有她清醒,時光流逝中,一切沒有變淡,反倒更加分明。她在清醒中,變得十分不合時宜。每個人都希望能追逐著他們想要的,迅疾地往前走,可她卻在不停地提醒著他們,不許遺忘!不許遺忘!他曾在金鑾殿上坐過,他曾在神明臺上笑過,他曾那麼努力地想讓你們過得更好,你們不可以忘記……

  是不是因為前方已經沒有她想要的了?所以當人人追逐著向前去時,她卻只想站在原地。

  曾告訴過自己要堅強,曾告訴自己不哭,可是淚珠絲毫不受控制地落下。

  陵哥哥,我想你!我很想、很想你!我知道你想我堅強,我會的,我會的……

  心裡一遍遍許著諾言,眼淚卻是越流越急。

  院中,竹林掩映下,孟玨靜靜而站,身影凝固得如同嵌入了黑夜。

  她窗前的燭火清晰可見,只要再走幾步,他就可以跨入屋中,與她共坐,同剪夜燭,可這幾步卻成了天塹。

  她的每一滴淚,都打在了他心頭,他卻只能站在遠處,若無其事地靜看。

  她一面哭著,一面查看著劉弗陵的遺物,一卷畫、一件衣袍、一方印章,她都能看半晌。

  很久後,她吹熄了燈,掩上了窗,將他關在了她的世界外面,漫漫黑夜,只餘他一人癡立在她的窗外。

  夜,很安靜,靜得能聽到露珠滴落竹葉的聲音。

  天上的星一閃一閃,似乎不明白他為什麼要一個人獨立於夜露中。

  清晨,當金色的陽光投在窗戶上時,鳥兒的嘰嘰喳喳聲也響了起來。

  三月抱著兩卷書,走進了竹軒。

  雲歌正在梳頭,見到她,指了指書架,示意她把書放過去。三月已經習慣她的冷淡,心情絲毫不受影響,笑眯眯地說:「公子本來昨天就讓我把這兩卷書拿給你,我聽丫頭說你出門了,就沒有過來。公子說他這兩天恐怕會在宮裡待到很晚,如果你有什麼問題,就先記下,過兩天一塊兒解答。」

  雲歌淡淡「嗯」了一聲。

  三月放下書後,看到一旁的案上攤著一幅卷軸,上面畫了不少的花樣。她笑著湊過去看,每朵花的旁邊,還寫著一排排的小字,三月正要細讀。雲歌瞥到,神色立變,扔下梳子,就去搶畫,幾下就把卷軸合上,「你若沒事就回去吧!」

  三月無趣,一面往外走,一面嘀咕:「不就是幾朵花嗎?人家又不是沒見過,那次我和公子去爬山時,還見到過一大片……」

  「站住!」

  三月停住腳步,不解地回頭。

  「你見過的是哪種花?」

  雲歌說話的語氣尖銳犀利,三月心中很不舒服,可想到她救過孟玨,再多的不舒服也只能壓下去,回道:「就是那種像鐘一樣的花,顏色可好看了,像落霞一樣絢爛,我問公子,公子說他也不知道叫什麼名字。」

  雲歌的臉色發白,「你在哪裡見過?」

  「嗯……」三月想了會兒說,「長安城外的一座山上,好大好大一片,美麗得驚人。」

  「你帶我去。」

  「啊?我還有事……」

  雲歌連頭也不梳了,抓住三月的手就往外跑,三月被她掐得疼,想要甩掉雲歌,可變換了好幾種手法,都沒有辦法甩掉雲歌的手,她心中大駭,雲歌的功夫幾時這麼好了?終於忍不住疼得叫起來,「我帶你去就行了,你放開我!你想掐死我嗎?」

  雲歌鬆開了她,吩咐于安立即駕車。

  出了孟府,三月邊回憶邊走,時有差錯,還得繞回去,重新走。待尋到一座荒山下,三月一眼就看見了那個美麗的湖,歡叫起來,「就是這裡了!這個湖裡有很多的魚,上次我還看到……」

  雲歌沒有絲毫興趣聽她嘮叨,冷聲吩咐,「帶我上山,去找你看到的花。」

  三月噘著嘴,在前面領路。沿著溪水而上時,雲歌的速度一直很快,突然間,她停住了步子,抬頭看著山崖上一叢叢的藤蘿。

  那些藤蘿在溪水瀑布的沖刷下,有的青翠欲滴,有的深幽沉靜。三月看她盯著看了半天都不走,小聲說:「這叫野葛,公子上次來,告訴我的。」

  「孟玨告訴你這叫野葛?」

  三月點頭,「是啊!難道不對嗎?」

  雲歌的臉色煞白到一點血色也無,她一句話不說地繼續向上爬去。

  到了山頂,三月憑藉著記憶來回找,卻始終沒有發現那片燦若晚霞的花,她越找越急,喃喃說:「就在這附近的呀!怎麼沒有了!」

  雲歌問:「你究竟有沒有看到過那種花?」

  三月凝神想了一會兒,最後無比肯定地說:「就在前面的這片松柏下,我記得這片樹,還有這個泉水,當時泉水也像今天一樣叮咚叮咚地響,配著那片鐘形的花,就像仙女在跳舞。可是……花呢?那麼一大片花,怎麼一株都沒有了?」

  雲歌盯著眼前的茵茵青草,寒聲說:「你家公子會讓這片花還繼續存在嗎?」

  「啊?」三月接觸到雲歌的視線,全身一個寒戰,一瞬間,竟然有想逃跑的念頭。

  雲歌盯著看了許久,開始往回走。以她現在的武功,根本不可能摔跤,所以三月也就沒有留意過她,可是在一處陡坡,雲歌卻腳下一軟,整個人骨碌碌地就滾了下去,三月嚇得大叫起來。幸虧雲歌最後勾住了一片野葛,才沒有掉下懸崖。

  三月嚇得魂飛魄散,忙把雲歌拽上來。雲歌的手腕上、腿上劃出了血痕,不知道是疼的,還是野葛上的露水,她的臉上還有一顆顆的水珠。三月想要扶著她下山,她卻一站穩就推開了她的手,如避猛虎,一個人跌跌撞撞地向山下跑去。

  在湖邊守著馬車等候的于安,看到雲歌滿身血痕的樣子,大吃一驚,以為有變故,手腕一抖,就將軟劍拔出,縱身上前來護雲歌。緊跟在雲歌身後的三月又是哭笑不得,又是吃驚,雲歌身邊不起眼的一個人怎麼武功也如此高強?難道真如師弟猜測,此人是從宮裡出來的高手?

  「于大哥,雲姑娘是在山上摔了一跤,沒有人追殺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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