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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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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願以此身,受你之痛 劉奭漸大,男孩淘氣調皮的本事也漸增,椒房殿被他鬧得雞飛狗跳。 他讓宮女們兜起毯子做榻,一人提著一頭,搖啊搖,睡在上面果然很舒服,他歡喜地「咯咯」笑。 他在鸚鵡的腳上系了一根繩子,看鸚鵡扇動著翅膀沖向藍天,突然,他用力一拽繩子,鸚鵡尖叫著掉下來。看著鸚鵡飛上去,掉下來,他「哈哈」大笑起來。 他開始留意哪些宮女長得好看,哪些長得不好看,他只要長得好看的服侍他,因為他只喜歡一切美麗的東西,這樣他也才會變得美麗。 …… 劉奭的舉動落在許平君眼裡,不過是一個淘氣男孩的胡鬧而已,鄉野裡面哪家男孩子沒有掏過鳥窩玩過雛鳥呢?不喜歡睡榻、喜歡被宮女兜著毯子搖著睡,雖然讓人頭疼,但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情。 可劉奭的行為落在那些飽讀詩書的朝臣眼裡,卻漸漸引起了恐慌。 根據史書記載,商紂王小時就喜歡被宮女兜著睡覺;喜歡美麗宮女,討厭容貌醜陋者;喜歡虐殺動物…… 人說「三歲看老」,劉奭的行為讓很多朝臣恐懼擔憂。大漢天下要交付給這樣的一個人嗎?若他們現在不聞不問,將來有一日他們會不會變成被掏心的比干? 當劉詢察覺時,朝堂內的恐懼擔憂已經成了一場軒然大波。 十幾個官員上書請求劉詢慎重考慮太子的事情,其中還包括劉詢倚重信賴的雋不疑。這些官員勸奏說,雖然一向的規矩是立嫡長子,可若有賢者,史上也不乏越長立幼的事情,皇帝春秋鼎盛,將來定會子孫繁多,不必這麼早就將太子定下。 面對這幫大臣,劉詢充滿了無可奈何。這些大臣全非玩弄權術的人,他們也許古板僵化,卻是真正信奉皇權、忠於漢室的臣子;他們不見得是最好的棟樑之才,卻是漢家朝堂穩定的基石。對於權臣、弄臣、奸臣、佞臣,可以用權術計謀,甚至威嚇化解,可面對這些大臣,他想不出來任何化解的方法。置之不理?只是一時之策。這些人的古板固執絕不會讓他置之不理,何況還有個霍光;懲罰?會寒了忠臣的心;可不懲罰,難道准奏嗎? 在十幾封奏摺前,霍光的人也開始陸續上奏摺,如果他再不及時處理,到最後也許會變成不得不准奏。 雋不疑第二次上書,論述「賢者唯用」。劉詢看著侃侃而談的他,心裡煩悶無比,面上還要做出洗耳恭聽的樣子,只希望能再拖一拖。可霍光顯然不打算再給他拖延的時間,大司農田廣明跪下附和雋不疑的奏疏。田廣明曾力勸霍光和諸位大臣廢除劉賀那個昏君,選立他這個明君,是被他嘉獎過的「有功之臣」,以「能識人賢庸」聞名朝野,沒想到這麼快,這個他禦口嘉獎過的「賢臣」就又來識人「賢庸」了。 別的大臣也開始陸陸續續下跪,懇請他慎重考慮冊立太子的事情。 他看向張安世,張安世低頭避開了他的目光,劉詢心中暗歎了一聲,轉開了視線。 劉詢望著下麵仍不停上奏磕頭的臣子,幾分茫然地想,誰說皇帝可以為所欲為?這個位置上的人,因為顧忌太多,不但不能為所欲為,反倒處處受制。 正當眾人七嘴八舌地一再述說古代廢愚立賢的典故,孟玨突地滿臉自責地跪倒在地,大呼:「臣有罪!」 劉詢的心在他的「有罪」聲中安定了下來,問道:「愛卿自入朝為官,只聞愛卿的賢舉,從不聞有失檢點之為,何來有罪一說?」 孟玨磕頭奏道:「臣身為人師,卻誤教子弟。誤了平常人,最多讓朝堂少了一個棟樑,可誤了太子,卻會禍及天下,臣不但有罪,還罪該萬死。」 「此話怎講?太子的功課,朕和眾位卿家曾一同查考過,愛卿教得很好。」 雋不疑他們也都點頭。劉奭在經文詩賦方面表現十分突出。 「有一日臣想給太子講述賢君、暴君的故事,教導他學賢君、厭暴君。臣先講賢君,然後又給他講述商紂王小時候的故事,希望他借此明白小時的善惡會影響大時的賢昏,臣講述到一半,還沒來得及批評紂王所行,身體突感不適,怕有犯殿下,所以匆匆請求退避。本想著第二日繼續將故事講完,可臣……臣竟然忘記了,紂王的故事就只講了一半,又是混在賢者的故事中,殿下年紀尚小,還未懂分辨,只會照著先生講述的去做。臣……臣罪該萬死!」孟玨說著,砰砰地磕頭。 幾位大臣如釋重負地籲了口氣,原來並非劉奭本性殘暴。 張安世跪了下來,一面磕頭一面陳述太子的善行,比如對待大臣謙恭有禮,恪己安人,小小年紀就知道每日去長樂宮給上官太皇太后請安,有這些行為的人怎麼會是本性殘暴的人呢? 劉詢又以父親的身份,贊了幾句劉奭日常瑣事上溫良敦厚的表現。 雋不疑等人都沉默了下來。 劉詢見此,想著再說幾句場面話,就可將此事暫且拋開了。不料田廣明卻不依,雖不再彈劾太子惡行,卻將矛頭對準了孟玨,「孟太傅自責的話很有道理,太子師關係著天下萬民的安康,孟太傅卻如此草率唐突,此次幸虧發現得早,尚來得及教導、糾正太子,可下次呢?孟太傅還會忘記什麼?會不會等我等發現時,已經大錯鑄成,悔之晚矣?到時候大人真是萬死都不足矣!臣認為孟大人實難擔任皇子師一職,泣奏陛下為了江山社稷,務必嚴懲孟玨,另選賢良。」 孟玨現在是待罪之身,只能一聲不吭地跪在地上,等候裁決。 眾人本以為孟玨是霍光的女婿,霍光應該會幫他開解一下罪行,不想霍光低著頭,垂目端坐,好似和他完全無關。 張賀跪了下來,張安世未等他開口,就急急開始替孟玨辯解求情,可田廣明言辭犀利,此事又本就是孟玨失職,張安世辯解的聲音越來越軟弱無力,田廣明越來越咄咄逼人,大有孟玨不死不足以謝天下的樣子。 劉詢猛地拍了下龍案,制止了他們的爭吵,揚聲下旨:「孟玨身為太子師,未盡教導之責,本需嚴懲,念其向來克己守責,暫從寬發落,廷杖四十。杖後繼續留用,以觀後效。」 田廣明仍滿臉憤怒不平,但劉詢已經宣旨准了他懲罰孟玨的奏請,他也不好再說什麼,只能磕頭高呼:「陛下聖明!」 廷杖之刑就是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杖打,與其他刑罰相比,廷杖的本來用意不在「懲」,而在「辱」。不過因為孟玨所犯罪行惡劣,所以四十下的廷杖,算是既「辱」又「懲」了。 百官靜靜站在殿前廣場上,觀看行刑。按照法典規定,司禮監命人將孟玨雙手綁縛,把衣袍脫下、擄到腰部,裸露出背脊,然後命他面朝大殿跪下,由專門訓練過的壯漢杖打背脊。壯漢拿出一截長五尺、闊一寸,厚半寸的削平竹子,司禮監一聲令下後,他用足力氣打了下去。 一般人受杖刑,總免不了吃痛呼叫,或看向別處轉移注意力,借此來緩和疼痛。可孟玨竟神情坦然自若,微閉著眼睛,如同品茶一般,靜靜感受著每一下的疼痛。 「啪、啪」聲中,有人幸災樂禍地眯著眼睛仔細觀看,有人卻生了兔死狐悲的心思,宦海沉浮,今日雖是孟玨,他日難保不是自己。 四十下杖刑打完,孟玨背上皮開肉綻、鮮血淋漓,可人卻高潔不損,依舊雅致出塵,神志看著也還清醒。七喜匆匆跑來,替他解開縛手的麻繩,掩好衣服,命人送他回府。 孟玨被送回孟府時,神志已有些渙散,孟府的人看到他這個樣子,立即炸了鍋。 許香蘭聞訊,忙跑來探望,一見孟玨背上的血跡,就哭了起來。 三月剛把幾個哭哭啼啼的丫鬟轟出去,沒想到這會兒又來了一個,可又不敢轟這位,只能軟語相勸:「二夫人不必太擔心,公子只是受了些皮肉外傷。」 許香蘭看三月想幫孟玨脫去衣服,擦拭一下身體後上藥,一面忍著哭泣,一面上前想要幫忙,可她一個尋常人家的女子,何曾見過這樣的場面,衣服剛拿開,看到背上皮開肉綻的樣子,她猛地一驚,失了力道,拽疼了傷口,孟玨微哼一聲,臉色發白,三月一把就將許香蘭推開,又立即醒悟不對,賠著笑說:「夫人還是出去吧,這些事情奴婢來做。」 三月一邊清理傷口,一邊納悶。一般人受杖刑四十下,傷成這個樣子不奇怪,可公子練武多年,怎麼沒有用內力去化解杖力?竟像是實打實地挨了每一杖。 三月拿出府中的秘藥,正想給孟玨上藥,孟玨聞到藥香,清醒了幾分,低聲說:「不用這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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