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
一五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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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妹翻了個身,側躺著,「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我病得有氣無力,哪裡還有力氣幫人做事?」 雲歌不知道該說什麼,只能默默地坐著。 有宮女回頭探看雲歌和皇后,發覺兩人嘴唇都未動,雲歌只安靜坐在榻旁,皇后似有些疲倦,合目而躺。 宮女安心一笑,又回頭和別的宮女談論著熏香,只時不時地留心一下二人的動靜。 上官小妹雖合著雙眼,看似安詳,心裡卻是淒風細雨,綿綿不絕。 祖父以為劉弗陵不寵倖她,是因為她不夠嬌,不夠媚,以為劉弗陵為了帝王的權力,會納妃嬪,散枝葉,可祖父錯了。 祖父不是不聰明,而是太聰明。他以為世上和他一樣聰明的男人,懂得何為輕,何為重,懂得如何取,如何舍,卻不知道這世上真有那聰明糊塗心的男人。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一口拒絕雲歌,雖然她也絕不想霍成君進宮。也許她只是想看雲歌失望和難過,她不喜歡雲歌的笑。可是雲歌再次讓她失望了。 雲歌對她的拒絕未顯不開心,也未露出失望,只是很輕聲地說:「我明白,你比我們更不容易。」 天下不會有人比她更會說謊,人家只是在生活中說謊言,而她卻是用謊言過著生活,她的生活就是一個謊言。可她看不出雲歌有任何強顏歡笑,也看不出雲歌說過任何謊。 在這個乍暖還寒的季節,偶感風寒很容易,所以她生病了。 她擔心祖父會把她生病的消息壓住,所以她不但要生病,還要生得讓所有人都知道。 每年春天,皇后都要率領百官夫人祭拜蠶神娘娘,替整個天下祈求「豐衣」,所以她本打算當眾病倒在桑林間,卻不料風寒把她內裡的潰爛都引了出來,昨天晚上氣怒悲極下,突然就病發了。 她告訴自己,這只是為了自己而做,是為了橫刀自刎的母親而做,是為了小小年紀就死掉的弟弟而做,是為了上官家族的上百條人命而做。 她不是幫他,絕不是! 有宮女在簾外說:「皇后,到用藥的時辰了。」 上官小妹抬眸,含笑對雲歌說:「你回去吧!我這病沒什麼大礙,太醫說安心調養三四個月就能好,不用太掛心。」 雲歌默默點了點頭,行禮後,離開了椒房殿。 溫室殿內,劉弗陵正和劉賀談話。看到雲歌進來,劉賀笑著要告退。劉弗陵挽留住了他,未避諱劉賀,就問雲歌:「小妹如何?」 「她不肯接受我們的道謝。」 劉弗陵微點了下頭,未說話。 雲歌說:「小妹只給我們三四個月的時間,以後的事情就要我們自己去解決。」 劉賀笑:「還在為霍成君犯愁?不就是拿沒有子嗣說事嗎?照臣說,這也的確是個事。陛下,晚上勤勞些,想三四個月弄個孩子,別說一個,就是幾個都綽綽有餘了。臣倒是納悶兒了,陛下怎麼這麼多年一次都未射中目標?」 劉賀的憊懶的確無人能及,這樣的話也只他敢說。 劉弗陵面無表情,雲歌卻雙頰酡紅,啐了一聲劉賀,「你以為人人都和你一樣?」扭身匆匆走了。 劉賀凝神打量劉弗陵,竟覺得劉弗陵的面無表情下,好似藏著一絲羞澀。 錯覺?肯定是我的錯覺!劉賀瞪大眼睛,絕不能相信地說:「陛下,你……你……不會還沒有……沒有……難道你還是童子身……不,不可能……」 太過難以置信,劉賀張口結舌,說不出來一句完整的話。 劉弗陵淡淡打斷了他,看似很從容平靜地說:「朕剛才問你,羌族、匈奴的問題如何處理,你還沒有回答朕。」 劉賀還想再問清楚一點,殿外宦官回稟,劉詢求見,劉賀方把話頭撂開。 等劉詢進來,劉弗陵又把問題重複了一遍,讓劉詢也思考一下。 劉賀笑嘻嘻地回道:「西域各國一直都是我朝的隱慮,但他們國小力弱,常會擇強而依,只要我朝能克制住羌人和匈奴,他們不足擔心。何況還有解憂公主在烏孫,撫慰聯縱西域各國,靠著她和馮夫人的努力,即使先帝駕崩後最動盪的那幾年,西域都沒有出大亂子,現在吏治清明,朝堂穩定,西域更不足慮。最讓人擔憂的是羌族和匈奴,而這兩者之間,最可慮的卻是羌族的統一,羌族一旦統一,我朝邊疆肯定要有大的戰事。」 劉弗陵點頭同意,劉詢神色微動,卻沒有立即開口。可殿上的兩人都是聰明人,立即捕捉到他的神情變化,劉賀笑道:「看來小侯爺已經想到應對辦法了。」 劉詢忙笑著給劉賀作揖:「王叔不要再打趣我了。」又對劉弗陵說:「這事倒不是臣早想過,而是有人拋了個繡球出來,就看我們現在接是不接。」 劉賀聽他話說得奇怪,不禁「咦」了一聲,劉弗陵卻只是微微頷首,示意他繼續講。 「陛下一定還記得中羌的王子克爾嗒嗒。克爾嗒嗒在賽後,曾去找孟玨說話,當著臣和雲歌的面,對孟玨說『他日我若為中羌王,你在漢朝為官一日,中羌絕不犯漢朝絲毫』。」 劉詢重複完克爾嗒嗒的話後,就再無一言,只靜靜看著劉賀和劉弗陵。 殿堂內沉默了一會兒後,劉賀笑嘻嘻地說:「中羌雖不是羌族各個部落中最強大的,可它的地理位置卻是最關鍵的。橫亙中央,北接西域、西羌,南接苗疆、東羌,不僅是羌族各個部落的樞紐,也是通往苗疆的關隘,不通過中羌,匈奴的勢力難以滲入苗疆,不通過中羌,羌族也不可能完成統一,可一直主張羌族統一,設法聯合匈奴進攻我朝的就是如今的中羌酋長。」 劉詢點了點頭,「王叔說得極是。有明君,自會有良臣,讓孟玨這樣的人繼續為官,並不難。只是據臣所知,克爾嗒嗒是中羌的四王子,上面還有三個哥哥,他若想當王,卻不容易,如果他和父王在對漢朝的政見上再意見相左,那就更不容易了。」 劉弗陵淡淡說:「那我們就幫他把『更不容易』變成『容易』。」 劉賀說:「克爾嗒嗒能想出這樣的方法去爭位,也是頭惡狼,讓他當了王……」他搖著頭,歎了口氣。 劉弗陵淡笑道:「獵人打獵時,不怕碰見惡狼,而是怕碰見毫不知道弓箭厲害的惡狼。知道弓箭厲害的惡狼,即使再惡,只要獵人手中還有弓箭,它也會因為忌憚,而不願正面對抗獵人,但不知道弓箭厲害的狼卻會無所畏懼,只想撲殺獵人。」 劉賀想了一瞬,點頭笑道:「陛下不常打獵,這些道理卻懂得不少。都是惡狼,也只能選一隻生了忌憚心思的狼了。」 劉弗陵說:「這件事情只能暗中隱秘處理,我朝不能直接干預,否則只會激化矛盾。」他看向劉詢,「你在民間多年,認識不少江湖中的風塵俠客,此事關係到邊疆安穩、百姓安危,我相信這些風塵中的俠客定有願意助你的。」 劉詢立即跪下,磕了個頭後,低聲說:「臣願效力,可是臣有不情之請。 劉弗陵淡淡應道:「什麼?」 「此事若交給臣辦,陛下就不能再過問,江湖自有江湖的規矩。」 劉弗陵點頭同意,只叮囑道:「此事朕再不過問,只等著將來遙賀克爾嗒嗒接位。不過,你若需要任何物力、財力,可隨時來向朕要。」 劉詢心中激蕩,強壓著欣喜,面色平靜地向劉弗陵磕頭謝恩。 等劉詢退出去後,一直笑眯眯看著一切的劉賀,坐直了身子想說話,轉念間,卻想到連自己都能想到的事情,劉弗陵如何會想不到?他既然如此做,定有他如此做的因由,就又懶洋洋地歪回了榻上。 劉弗陵卻是看著他一笑,道:「多謝。」 劉弗陵的通透讓劉賀暗凜,想起二弟,心裡黯然,面上卻仍是笑著。 劉詢的新府邸,陽武侯府。 霍成君不能順利入宮,對他們而言,應該是件好事,可劉詢總覺得孟玨心情不好,「孟玨,你好像很失望陛下不能納妃。」 「有嗎?」孟玨不承認,也未否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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