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
九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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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平君嘴唇翕動:「我……我……她……不會……」卻沒有一句完整的話。她想說,那麼好的女子不屬於她和病已的世界,可是雲歌怎麼進入了他們的世界?孟玨又怎麼認識了他們?她想說,病已不會拋棄她,可病已難道會因為雲歌就拋棄她嗎?她又為何,每次看到雲歌和病已說著她不能理解的話時就那麼難受? 半晌後,許平君擦去了眼淚,抬頭凝視著孟玨,輕聲問:「孟大哥,你說我該怎麼辦?」 孟玨讚賞地笑了:「你總想用手去抓住離你很遠的東西,為什麼不嘗試一下自己走得更近一些再伸手呢?」 許平君皺眉思索:「走得更近一些?」 「你說雲歌能看懂病已寫的字,你看不懂。難道你不能學著去看懂嗎?可以問病已,可以問雲歌,一天只學十個字,一年就是三千六百五十個字了。你說你聽不懂病已說的話,雲歌卻能聽懂,你為什麼聽不懂呢?聽不懂的話,可以問雲歌,這次聽不懂,弄懂了,下次就可以聽懂了。雲歌書架上的書,如果你要看,她肯定會很樂意給你講解。琴棋書畫,你幼時不能學是因為沒有錢請人教,可現在你周圍都是免費的先生,你若真因為這些自卑,為什麼不可以努力把你的自卑抹去呢?」 許平君心內震動,她從沒有如此想過! 她只顧著羡慕嫉妒雲歌所擁有的,只顧著猜度劉病已的心思,卻從沒有想過自己,她總是暗自怨雲歌,怨病已,殊不知一切的一切,她才是錯得最多的一個。 「孟大哥,我懂了。我如果因為這些,覺得自己和病已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那麼我應該做的是努力讓自己進入病已的世界,而不是想方設法把他拖進我的世界,或者阻止別人進入他的世界。」許平君只覺得眼前豁然開朗。 原來似陷在一口井中,知道外面另有一個天地,可自己的天卻只有井口那麼大。 羡慕外面的天地,不滿意自己的黑暗世界,卻不知道該怎麼辦。時間越久,只覺得自己的天地越發黑暗,那井越發的深,原本光明的人也漸漸變得陰暗。 她何嘗沒有痛恨過自己有負雲歌對她的一片心意呢?她又怎麼沒有懷念過剛認識雲歌時的坦誠明快呢? 她蹲在井底,想抓住自己的光明,可每一次的掙扎跳躍,都不是跳出井口,而是一次又一次地落下,在污泥裡陷得更深。 現在,她已經知道如何爬上井口,走到外面那個天地的方法,雖然會很慢,可是她不怕,她會努力地、慢慢地順著孟玨指點給她的梯子,走出她的陰暗。 孟玨道:「如果你想學任何東西,都可以來找我,我雖沒有時間,可三月她們會很樂意教你。」 許平君起身向孟玨行禮:「大哥,謝謝你。」孟玨本要扶她,但聽到許平君將「孟」字丟掉,叫的是「大哥」,心中倒是莫名地一暖,手就又縮了回來,任由許平君行了一禮。 許平君離去後,屋內只剩他一個人。孟玨隨手拿起一卷書想分散一下心神,卻看到雲歌在旁邊的批註,她的批註很奇怪,只是圖案,如果喜歡就是一個笑眯眯的太陽,如果不喜歡就是一朵耷拉著的花。 孟玨看著那個神采飛揚的太陽,眼前閃過烈火濃煙中,雲歌悽楚的眼神,猛然用力把書冊合上。 雲歌,你現在在哪裡? 長安城,大司馬府。 霍氏已經掌控了未央宮的侍衛,但侍衛只負責守護宮廷門戶,並不能在宮廷內隨意走動,所以霍氏對劉弗陵日常的一舉一動都不能及時掌握。要想及時得到劉弗陵的一切消息,必須安排宦官和宮女到御前侍奉,可宮廷總管于安是先帝任命,在宮內根基深厚,又對劉弗陵死忠,所以御前竟沒有一個霍氏的人。 霍禹幾次試探逼迫,都被于安不落痕跡地化解了,惱怒下,決定來個硬碰硬,看看這個閹人能有多大能耐。 趁劉弗陵不在長安,身在驪山,霍禹命霍山精心挑選一批刺客,去刺殺于安。只要殺了于安,日後宮廷內的一切都會好辦,安排宦官宮女也會隨他們的心意。 卻不料派出的好手一去不回,連屍身都找不到。而他在驪山見到于安時,于安一根汗毛都未掉,笑容依舊是那副陰惻惻的樣子,他這才明白為什麼連父親都對這個閹人一直存著幾分忌憚,也才真正理解父親一再說的那句話:「先皇不會挑一個庸人放在如此重要的位置上。」 霍禹在父蔭庇護下,自小到大一帆風順,幾曾吃過如此的暗虧?氣得肺都要炸了,卻只能在霍山和霍雲面前大罵。 霍雲勸道:「大哥,這事是我們擅自行動,未和叔叔商量過,所以就此揭過,以後都不要再提了。不然讓叔叔知道,只怕罰我們跪祠堂都是輕的。」 霍山不服,「難道就讓這個閹人繼續在那裡得意?我們送進宮的人,除了上官丫頭的椒房宮他不怎麼插手,其餘哪個沒有被他使陰招?這次折損了我多少好手?就白白折損了?」 霍雲瞪了眼霍山,「二哥,你就少給大哥添堵了!這些好手也不算白折損,至少我們知道了于安這幫宦官的實力,知己知彼,方能百戰百勝。等到日後想剷除他們時,心裡有底。」又對霍禹苦勸,「大哥,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叔叔為了收拾上官桀,隱忍了多少年?」 霍禹明白霍雲說的全在理,若讓父親知道這事,只怕他更倒楣,這口氣只能暫且吞下去,點點頭,「雲弟說得有理,這事就當沒有發生過,以後誰都不許再提。于安……」霍禹重重冷哼了一聲,「你以後千萬不要落在我手裡!」 「煎熬」二字,為何底下是火形,于安第一次真正明白。 這幾日,陛下不就是如同在火上慢慢地烤著嗎?每時每刻都是煎熬。 那個昏迷不醒的人就是那把火,把陛下的痛苦自責彙聚成湯,燒得越來越燙,越來越濃。 如果那個人永遠醒不來,這鍋天下最苦的湯滾沸時,陛下會怎麼樣? 于安打了激靈,不敢再想。對自己喃喃說:「會醒來的。我們有大漢最好的大夫,有最好的藥,一定會醒來。」 看見張太醫出來,于安立即迎了上去,「張太醫?」 張太醫先給于安行禮,張太醫的父親就曾在太醫院任職,父子二人脾氣都很耿直,話語間常得罪權貴,劉弗陵卻很欣賞張太醫這一句是一句的脾氣,于安自也不敢輕慢,忙伸手扶起了張太醫。 張太醫道:「傷得太重,又耽誤了醫治時間。在下醫術有限,藥石的效力已做到極致,現在只能聽天由命了。」 于安聽到後,知道張太醫剛才對劉弗陵肯定也是這話,心沉了下去,不禁長歎口氣,對神色黯然的張太醫擺了擺手,「張太醫家學淵源,醫術已經是太醫院的翹楚,這事……唉!不是你的錯,是我的錯。」 張太醫也是重重歎了口氣,「世人都以為天下醫術最高超的人是太醫院的大夫,其實根本不是。風塵中多有藏龍臥虎之輩,在下聽父親提起過,很多年前,長安城內有一個人的醫術可以說『扁鵲再生』,我們和此人比不過都是沽名釣譽之徒。若他能給雲姑娘看病,也許情形會大不一樣。」 于安眼睛一亮,「那個人如今在哪裡?我派人去請。」 張太醫搖搖頭,「若在下知道他在哪裡,早就求陛下派人去請了,身為醫者,卻不能救人,那種無力感……唉!聽父親說,那個人很多年前就離開了長安,早已不知去向。只希望他能收個有天分的徒弟,萬萬不要讓一身醫術失傳,否則不僅是醫界的損失,也是天下百姓的損失。」 于安失望之色盡顯。張太醫行了個禮後,腳步沉重地離去。 于安想進屋去寬解一下劉弗陵,剛到門口,就聽到屋內傳出了簫音。 隔著珠簾望去,榻上的女子烏髮玉顏,榻側的男子眉清目朗。此時男子正坐在女子身側,為她吹簫。 劉弗陵的簫音如他的人,清淡冷漠。 只是這一次的簫音和往日略有不同,清冷下流淌著思念多年的情愫。 于安轉身退出了屋子。 珠簾內的世界只屬於他們,是劉弗陵等待了九年的相聚。 劉弗陵看到雲歌緊蹙著的眉頭,在他的簫聲中有幾分舒解,心中略微好過。 一曲終了,他俯在雲歌耳邊,輕聲說:「雲歌,我知道你不是一無所知。你一定可以醒來,我會一直在這裡等你。你答應過要來見我,你不能食言……」 「陵……哥哥……」 劉弗陵的心驟然大跳,心頭狂喜,立即側頭看向雲歌,緊接著卻發覺那只是雲歌昏迷中的一句胡話,人依舊是昏迷未醒。 一瞬的失望後,心中又慢慢透出喜悅,還有絲絲縷縷的心酸。 雲歌仍舊記得他,念著他。 明知道雲歌聽不見,那句「陵哥哥」也不是特意叫他,可他依舊極其鄭重地握住雲歌的手,答應了一聲:「雲歌,我在這裡。」 雲歌的眉頭又蹙了起來,似乎很痛苦。 劉弗陵忙查看了下她的傷口,「傷口又疼了嗎?」 雲歌的眉目間似乎凝聚了很多的難受,唇在微動,劉弗陵忙俯到她的嘴邊傾聽。 「孟……孟……」 「陵……」 「壞……石……頭……」 「孟……」 一聲聲近乎聽不清楚的低喃,也似沒有任何意義。 劉弗陵卻在一聲又一聲的低喃中,心漸漸發冷,向著一個沒有光亮的深淵沉了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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