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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第十二章 一寸相思千萬緒

  因為許母事先警告過劉病已不許請游俠客,說什麼「許家的親戚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看到游俠客會連酒都不敢喝」,所以劉病已和許平君的婚宴來的幾乎全是許家的親戚。

  十桌的酒席,女方許家坐了九桌。男方只用了一桌,還只坐了兩個人——雲歌和孟玨。人雖少,許家的親朋倒是沒有一個人敢輕視他們。

  剛開始,孟玨未到時,許家的客人一面吃著劉病已的喜酒,一面私下裡竊竊私語,難掩嘲笑。

  哪有人娶親是在女方家辦酒席的?還只雲歌一個親朋。落魄寒酸至此也是世上罕見。雖然張賀是主婚人,可人人都以為他的出席,是因為曾是許廣漢的上司,是和許家的交情,張賀本就不方便解釋他和劉病已認識,只能順水推舟任由眾人誤會。

  許母的臉色越來越難看,許廣漢喝酒的頭越垂越低,雲歌越來越緊張。這是大哥和許姐姐一生一次的日子,可千萬不要被這些人給毀了。

  雲歌正緊張時,孟玨一襲錦袍,翩翩而來。

  眾人滿面驚訝,覺得是來人走錯了地方。

  當知道孟玨是劉病已的朋友,孟玨送的禮金又是長安城內的一紙屋契。七姑八婆的嘴終於被封住。

  許母又有了嫁女的喜色,許廣漢喝酒的頭也慢慢抬了起來,張賀卻是驚疑不定地盯著孟玨打量。

  三叔四嬸,七姑八婆,紛紛打聽孟玨的來歷,一個個輪番找了藉口上來和孟玨攀談。孟玨是來者不拒,笑容溫和親切,風姿無懈可擊,和打鐵的能聊打鐵,和賣燒餅的能聊小本生意如何艱難,和耕田的聊天氣,和老婆婆還能聊腰酸背疼時如何保養,什麼叫長袖善舞、圓滑周到,雲歌真正見識到了。一個孟玨讓滿座皆醉,人人都歡笑不絕。

  喝了幾杯酒後,有大膽的人,借著酒意問孟玨娶妻了沒有。話題一旦被打開,立即如洪水不可阻擋,家裡有適齡姑娘,親戚有適齡姑娘,朋友有適齡姑娘,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親戚的親戚的親戚,朋友的朋友的朋友……

  雲歌第一次知道原來長安城附近居然有這麼多才貌雙全的姑娘,一家更比一家好。

  孟玨微笑而聽,雲歌微笑喝酒。

  因為和陵哥哥的約定,雲歌一直覺得自己像一個已有婚約的女子,只要婚約在一日,她一日就不敢真正放下,甚至每當劉病已看到她和孟玨在一起,她都會有負疚感。

  今日,這個她自己給自己下的咒語已經打破。

  那廂的少時故友一身紅袍,正挨桌給人敬酒。

  其實自從見到劉病已的那刻起,雲歌就知道他是劉病已,是她的大哥,不是她心中描摹過的陵哥哥。很多時候,她覺得自己對劉病已的親近感更像自己對二哥和三哥的感覺。

  現在坐在這裡,坐在他的婚宴上,她更加肯定地知道她是真心地為大哥和許姐姐高興,沒有絲毫勉強假裝。此時心中的傷感悵惘,哀悼的是一段過去,一個約定,哀悼的是記憶中和想像中的陵哥哥,而不是大哥。

  這廂身邊所坐的人,面上一直掛著春風般的微笑,認真地傾聽每一個和他說話人的話語,好像每一個都是很重要的人。

  他的心思,雲歌怎麼都看不透。若有情,似無意。耳裡聽著別人給他介紹親事,她不禁朝著酒杯裡自己的倒影笑了。這些人若知道孟玨是霍成君的座上賓,不知道還有誰敢在這裡嘮叨?

  而我是他的妹妹?

  妹妹!雲歌又笑著大飲了一杯。

  有人求許母幫忙說話,證明自己說的姑娘比別家更好,也有意借許母是劉病已岳母的身份,讓孟玨答應考慮他的提議。

  喜出風頭的許母剛要張口,看到雲歌,忽想起那夜孟玨抱著雲歌的眼神,立即又感到一股涼意。雖然現在怎麼看孟玨,都覺得那日肯定是自己的錯覺,可仍然罕見地保持了沉默。

  孟玨摁住了雲歌倒酒的手,「別喝了。」

  「要你管?」

  「如果你不怕喝醉了說胡話,請繼續。」孟玨笑把酒壺推到了雲歌面前。

  雲歌怔怔看了會兒酒壺,默默拿過了茶壺,一杯杯喝起茶來。

  婚宴出人意料地圓滿。因為孟玨,人人都喜氣洋洋,覺得吃得好,喝得好,聊得更好。步履蹣跚地離開時,還不忘叮囑孟玨他們提到的姑娘有多好。

  劉病已親自送孟玨和雲歌出來,三人沉默地並肩而行。

  沒有了鼓樂聲喧,氣氛有些怪異,雲歌剛想告別,卻見孟玨和劉病已對視一眼,身形交錯,把她護在中間。

  劉病已看著漆黑的暗影處笑著問:「不知何方兄台大駕光臨,有何指教?」

  一個人彎著身子鑽了出來,待看清楚是何小七,劉病已的戒備淡去,「小七,你躲在這裡幹什麼?」

  「我怕被許家那只母大蟲看見,她又會嘮叨大哥。」看劉病已蹙眉,何小七嘻嘻笑著摸了摸頭,油嘴滑舌地又補道:「錯了,錯了。以後再不亂叫了,誰叫我們大哥摘了許家的美人花呢?我們不看哥面,也要看美人嫂子的面呀!」

  劉病已笑駡:「有什麼事趕緊說!說完了滾回去睡覺!」

  何小七從懷裡掏出一個小盒子,雙手奉上,一臉誠摯地說著搜腸刮肚想出的祝詞:「大哥,這是我們兄弟的一點心意。祝大哥大嫂白頭偕老、百子千孫、燕燕於飛、鴛鴦戲水、魚水交歡、金槍不倒……」

  劉病已再不敢聽下去,忙敲了何小七一拳,「夠了,夠了!」

  「大哥,我還沒有說完呢!兄弟們覺得粗鄙的言語配不上大哥,我可是想了好幾日,才想了這一串四個字的話……」

  劉病已哭笑不得,「難得想了那麼多,省著點,留著下次哪個兄弟成婚再用。」

  何小七一聽,覺得很有理,連連點頭:「還是大哥考慮周全。」

  雲歌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孟玨瞅了她一眼,她立即臉燒得通紅。

  劉病已打開盒子看了一眼,剛想說話,何小七立即趕著說:「大哥,兄弟們都知道你的規矩,這裡面的東西不是偷,不是騙,更不是搶的,是我們老老實實賺錢湊的份子。我是認認真真當了一個月的挑夫,黑子是認認真真地乞討,麻子哥去打鐵……」何小七說著把自己的手湊到劉病已眼前讓他看,以示自己絕無虛言。

  劉病已覺得手中的盒子沉甸甸地重,握著盒子的手緊了緊,拍了下何小七的肩膀,強笑著說:「我收下了。多謝你們!大哥不能請你們喝喜酒……」

  何小七嘻嘻笑著:「大哥,你別往心裡去,兄弟們心裡都明白。我們兄弟哪天沒有喝酒的機會?也不少這一天。我這就滾回去睡覺了。」說完,袖著手一溜煙地跑走了。

  孟玨凝視著何小七的背影,神情似有幾分觸動,對劉病已說:「其實你比長安城的很多人都富有。」

  劉病已淡淡一笑,把孟玨送給他的屋契遞回給孟玨,「多謝孟兄美意,今日替我壓了場子。」

  孟玨瞟了眼,沒有接,「平君一直管我叫大哥,這是我對平君成婚的心意。你能送雲歌鐲子,我就不能送平君一份禮?」

  劉病已沉默地看著孟玨。

  雲歌半惱半羞。平君是劉病已的妻,她是孟玨的什麼人?這算什麼禮對禮?當日送鐲子時只有她、許姐姐、劉病已知道,孟玨是如何知道的?

  「孟石頭,你說什麼呢?你送你的禮,扯上我幹嗎?大哥,你和許姐姐都是孟石頭的朋友,這是孟石頭的心意,你就收下吧!反正孟石頭還沒有成婚,還有一個回禮等著呢!大哥占不了便宜的。」

  孟玨笑說:「新郎官,春宵一刻值千金,不用再送了,趕緊回去看新娘子吧!」說完,拖著雲歌離開。

  走出老遠,直到到了家門口,卻仍不見他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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