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四八


  雲歌的脾氣是平時很溫和,極愛笑,可是一旦生氣,就從淑女變妖女,做出什麼事情都不奇怪。

  許平君只是心中納悶,覺得雲歌這氣來得古怪,看她那個表情,與其說在生孟玨的氣,不如說在生她自己的氣,難不成生她自己竟然會在乎孟玨的氣?

  這邊有霍光的女兒霍成君,那邊有上官桀的女兒上官蘭,親霍府者自然聲聲順著霍成君,親上官府者也是以上官蘭之意為尊。

  而霍成君和上官蘭兩人,姐姐妹妹叫得是聲聲親切,看著是春風滿座,卻是機鋒內蓄。

  射覆藏鉤、拆白道字、手勢畫謎、詩鐘酒令。遊戲間互相比試著才華,有錦繡之語出口者,自博得滿堂喝彩,一時難以應對,敷衍而過者,坐下時免不了面色懊惱。

  會吟詩作賦的以詩賦顯示一把,會彈琴的以琴曲顯風頭,武將們雖沒有箭術比試,但投瓶之戲也讓他們風采獨佔。

  有意無意間,孟玨成了很多人擠對的對象,總是希望他能出醜。

  孟玨則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見招化招。

  雲歌的左肩膀被人輕拍了下,雲歌向左回頭,卻沒有看到任何人。

  「你們怎麼在這裡?」人語聲驀然從右邊響起,嚇了雲歌一跳,忙向右回頭。

  大公子正笑看著她們,身側站著上次送別時見過的紅衣女子,依舊是一身紅衣。

  「你怎麼在這裡?」雲歌和許平君一臉驚訝,不答反問。

  「長安城現在這麼好玩,怎麼能少了我?」大公子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一面說著,一面眼光在宴席上的女子間轉悠,色心完全外露。

  許平君和雲歌向紅衣女子道:「姐姐怎麼受得了他的?」

  紅衣女子笑看了眼大公子,向許平君和雲歌笑著點頭。

  女子的笑顏乾淨純粹,一直點頭的樣子很是嬌憨,雲歌和許平君不禁都有了好感,「姐姐叫什麼名字?」

  女子笑著指向自己的衣服。

  雲歌愣了一下,心中難受起來,「你說你叫紅衣?」

  女子開心地點頭而笑,朝雲歌做了個手勢,似誇讚她聰明。

  許平君也察覺出不對,拍了大公子一下,小聲問:「她不會說話嗎?」

  大公子根本沒有回頭,眼睛依舊盯著前面,「嗯,本來會說的,後來被我娘給毒啞了。你們看不懂她的手勢,就把手遞給她,她會寫字。」

  如此輕描淡寫的語氣?和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

  雲歌一瞬間怒火沖頭,只想把大公子暴打一頓,想問問他娘究竟是什麼人,竟然不把人當人,忽又想起大公子上次說他爹娘早就死了。

  紅衣察覺出雲歌的怒氣,握住了她的手,笑著向她搖頭,在她手掌上寫:「你笑起來很美。」指指自己,我很開心,再指指雲歌,你也要開心。

  紅衣的笑顏沒有任何勉強,而是真的從心裡在笑。

  世間有些花經霜猶豔,遇雪更清,這樣的女子根本不需要他人的憐憫。

  雲歌心中對紅衣的憐惜淡去,反生了幾分敬佩,對紅衣露了笑顏。

  宴席上忽然聲浪高起來,雲歌和許平君忙看發生了什麼,原來眾人正在起哄,要孟玨應下上官蘭的試題。

  霍成君幫著推了兩次,沒有推掉,反倒引來上官蘭的嘲笑。

  那麼多人的眼睛都看著霍成君,她若再推反是讓自己難堪,只能求救地看向父親。霍光還沒有開口,霍夫人倒搶先表示了贊同,霍光就不好再發表意見。

  霍成君知道母親嫌孟玨只是一介布衣,只怕也是想借此羞辱孟玨,讓孟玨知難而退,不要不自量力。

  此時已經再難推脫,她只能惱怒地盯著上官蘭。

  霍府的公主別人需謙讓幾分,上官蘭卻絲毫不買霍成君的帳,只笑意盈盈地看著孟玨,一副你不敢也無所謂的樣子。

  「上官小姐既然有此雅興,在下豈敢不遵?」孟玨笑著走到宴席中央,長身玉立,神態輕鬆,似乎應下的只是一段風月案,而非刁難計。

  大公子笑起來,「幸虧來了,竟然有這麼好玩的事情。走走走,我們找個好的位置看。」

  許平君撇撇嘴,一副「你和我都是混過來湊熱鬧的,看你能有什麼辦法」的樣子。

  卻見大公子一手銀子,一手金子,見了大嬸叫姐姐,見了姐姐叫妹妹,桃花眼亂飛,滿嘴假話,自己是誰誰的遠方侄兒,誰誰的表孫女的未婚夫婿的庶出哥哥,聽得許平君和雲歌目瞪口呆。

  偏偏他似乎對朝堂內的勢力十分瞭解,假話說得比真話更像真的,硬是讓他買嬸關迷粉將,在一個視線很好,卻又是末席的地方找到了位置。

  紅衣等她們坐定後,第一動作就是吹熄了身周所有的燈,這下更是只有他們看別人,沒有別人看他們的份。

  許平君嘖嘖稱歎,大公子笑說:「這算什麼?府邸大了,奴才欺主都是常事。舊茶代新茶,主人喝的是舊茶,奴才喝的倒是新茶。府中菜肴,他嘗的才是最新鮮的,主人吃的都是他挑過的。幾個座位算什麼?有人喜財,有人喜色,有人喜權,只要價錢出得對,出得起,給皇帝下毒都有人敢做。」

  大公子的放縱張狂讓許平君再不敢接口,只能當作沒有聽見。

  雲歌瞟了眼大公子,淡淡地說:「不是天下間所有人都有一個價錢。」

  大公子譏笑著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沉默中,幾人都把目光投向了宴席中央,看孟玨如何應對上官蘭的刁難。

  有人遞給上官蘭一方絹帕,上官蘭看了眼,未語先笑:「今日霍伯伯宴請的在座賢良,都是飽學之士。小女子斗膽了,孟公子包涵。『有水便是溪,無水也是奚。去掉溪邊水,加鳥便是鷄。得志貓兒勝過虎,落坡鳳凰不如鷄。』」

  大公子吭哧吭哧笑起來,「小玨也有今天,被人當眾辱駡。」

  許平君問:「這個題好答嗎?」

  「說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關鍵是對方文字遊戲中藏了奚落之意,文字是其次,如何回敬對方才是關鍵。」大公子想了瞬,說:「有木便是棋,無木也是其。去掉棋邊木,加欠便是欺。龍遊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

  雲歌幾分意外,讚賞地看了眼大公子。心中暗想此人好似錦繡內蓄,並非他表面上的一副草包樣子,而且這個對子頗有些志氣未舒,睥睨天下的味道。

  大公子未理會雲歌的讚賞,反倒紅衣朝雲歌明媚一笑,以示謝謝。

  大公子自覺自己的應對在倉促間也算十分工整,唇邊含了絲笑,心中暗存了一分比較,靜等著孟玨的應對。

  孟玨好似沒有聽懂上官蘭的奚落,笑著向上官蘭作揖,一派翩翩風姿,「在下不才,只能就景應對,不敬之處,還望小姐海涵。『有木便是橋,無木也是喬。去掉橋邊木,加女便是嬌。滿座盡是相如才,千金難賦玉顏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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