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雲中歌 | 上頁 下頁


  「不用擔心我,我一定會活下去,我還要去找妹妹。」少年回頭深深看了一眼雲歌,身影一瘸一拐地融入夜色中。

  圍著篝火坐著的眾人都沉默無語。

  半晌後,才有一個人低低地說:「現在的地方官吏大部分都如我們今日碰見的那個兵官,欺軟怕硬,欺善怕惡,見錢眼開,對上諂媚,對下欺壓,義正詞嚴地說什麼大漢律法,不能放人,可轉眼就又因為懼怕權貴,把人放了。」

  趙破奴已經連阻止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大喊:「天晚了,都睡覺!」

  趙陵起身向外走去,趙破奴想跟上去,趙陵頭都未回地說:「我想一個人走一走。」

  趙破奴為難地立在那裡,雲歌朝趙陵追去,向趙破奴指了指雪狼,示意他不要擔心。

  趙陵走了一路,都沒有理會雲歌,後來索性坐到草地上,默默盯著夜色盡頭發呆。

  雲歌在他身後站了良久,趙陵一直一動不動。

  雲歌用黛筆在自己手上畫了眼睛眉毛鼻子,一隻手的人有鬍子,一隻手的人戴著花。

  雲歌把手放到趙陵眼前演起了手戲,一會兒小姑娘的聲音,一會兒老頭子的聲音。

  「你為什麼不開心?」

  「我沒有不開心。」

  「你騙人,不是騙自己說沒有不開心就可以開心的。」

  老頭子板著臉不回答,戴著花的手又問:「你為什麼整天冷著臉?」

  「因為我覺得這樣看上去顯得我比較深沉,比較與眾不同。」

  「雖然我覺得你冷著臉挺好看,可是我覺得你笑一笑會更好……」

  「雲歌!」趙陵忍無可忍地扭頭,看見的卻是一張比星光更璀璨的笑臉。

  兩人鼻翼對鼻翼,彼此間呼吸可聞。

  雲歌輕輕說:「陵哥哥,我明天就要走了。」

  雲歌自己都不知道為何,語聲忽然變得有些乾澀。

  也許因為趙陵是第一個能聽她嘮叨,也能聽懂她嘮叨的哥哥。她雖有兩個哥哥,可因為父親四十多歲才有的她,所以二哥年齡長她太多,即使疼她,能說的話卻很少。

  三哥年齡差得少一些,卻絕對沒這個耐心聽她嘀咕,昨天晚上,要換成是三哥,早拎著她的脖領子把她丟到大漠裡去了。

  趙陵愣了一瞬,才接受這個事實,是呀!她只是剛認識的小姑娘,她並不是會一直隨著他回長安的人,可是這樣明媚的笑顏……

  恍惚間,他只覺得似乎已認識她很久,也已經很習慣於她的嘰嘰喳喳。難道這就是「白頭如新,傾蓋如故」?

  雲歌看趙陵盯著她發呆,她笑湊到他的眼前,朝他吹了口氣,「我就要走了,不許你想別的事情,只許想我!」

  雲歌是天真爛漫的笑語,趙陵卻是心驀然急跳,猛地撇過了頭,「雲歌,你再給我講個故事。」

  這個似乎連話都懶得多說的人居然會請她再講個故事,雲歌喜悅地大叫了一聲,「躺下,躺下,你一邊看星星,一邊聽我講故事。我有很多好聽的故事。」

  雲歌未等趙陵答應,就扳著趙陵的肩讓他躺下,自己躺到趙陵身側,趙陵的身子不自禁地就移開了一些,雲歌卻毫無所覺地順勢挪了挪,又湊到了趙陵身旁,靠著趙陵的肩膀,「你想聽什麼故事?」

  趙陵的身子雖然僵硬,卻沒有再躲開,淡淡地說:「講講你為什麼臉皮這麼厚?」

  「啊!嗯?什麼?哦!有嗎?」雲歌嘴裡嗯嗯啊啊了半晌,終於洩氣地說:「人家臉皮哪裡厚了?我們家臉皮最厚的是我三哥,錯了!他是壓根兒沒有臉皮,因為他除了吃什麼都不在乎。其實我的臉皮是很薄的……」

  雲歌說著說著哈哈笑起來,笑聲像銀鈴,在星空下蕩開,聽著她的笑聲,趙陵恍惚地想著長安城的那座空曠寂寞又黑沉的宮殿,也許有了雲歌的笑聲,那座宮殿也會變得如她的笑顏,溫暖明媚。也許隨著她飛翔過的腳步,他也能飛翔於天地間,至少他的心可以。

  趙破奴來叫二人睡覺時,看到的就是星空下並肩而躺的二人。

  雲歌靠在趙陵肩頭,嘀嘀咕咕說個不停,趙陵雖然一聲不吭,神情卻是從沒有見過的溫和。

  趙破奴心中暗驚,大著膽子上前說:「已經很晚了,明天還要趕路,趁早休息吧!」

  趙陵眼鋒一掃,趙破奴只覺心中所思所想竟然無一能隱藏,腿一軟,差點跪下來。

  「雲歌,我有些渴了,你去幫我拿些水來,再拿兩條毯子過來。」趙陵對雲歌說,雲歌笑點了下頭,大步跑著去拿東西。

  趙陵依舊躺著未動,凝視著頭頂的星空,「雲歌的父母是誰?」

  趙破奴心中震驚,面上卻不敢露出半分異樣,恭敬地回道:「我不知道。」

  「不知道?天山雪駝和汗血寶馬被譽為西域兩寶,先皇為了得到汗血寶馬,發兵數十萬攻打大宛,傾大漢國力,死傷無數,才得了寶馬。這世間有幾個人能用得起天山雪駝?還有大漠天上的王白雕,地上的王狼陪伴,雲歌又說了你和她的娘親認識,這般的人物在你認識的人中能有幾個?」

  「我真的不知道。對方指點我們走出大漠是一番好意,又何必追究對方來歷?」

  趙陵沉默了一瞬,輕描淡寫地說:「我不是想追查他們的身份,我……我想留下雲歌。」

  趙破奴大驚失色,一下跪到了地上,「不可!萬萬不可!雲歌的父母肯定不會同意!」

  「這裡不是你跪的地方,你起來。」趙陵唇角微翹,似笑非笑,「你是替雲歌的父母擔心,還是替我擔心?我倒想見見他們,只要扣下雲歌,她的父母即使是神龍,也要顯身……」

  雲歌從遠處一蹦一跳地過來,身側的鈴鐺馱著毯子,「陵哥哥,水來了。」

  趙陵向趙破奴揮了下手,示意他退下。

  趙破奴面色沉重地起身而去,如果雲歌真是她的孩子,那當年……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不敢再往下想,心中只暗定主意,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雲歌被扣下,哪怕一死。

  趙陵用毯子把兩人裹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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