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星河的記憶4(37)_桐華

三七

　　洛倫到研究所時，助理刺玫已經按照她的要求帶來二十個普通的異種，二十個普通基因的人類。

　　異種是從偏遠的能源星上徵集的退休工人，因為身患重病、報酬優厚，即使明知道是做實驗體，依舊十分踴躍。

　　人類是從監獄裡徵集的重刑犯，因為基因的先天性缺陷，長期被病痛困擾，都知道是做藥劑實驗，但有可能治癒自己的疾病，所以有很多人報名。

　　洛倫看完他們的身體檢查報告，確認都符合要求後，讓刺玫把他們分成幾組，注射藥劑，全天監控。

　　洛倫盯完自己這邊的藥劑測試後，去看小莞那邊的實驗研究。

　　小莞的進展不是很順利。

　　洛倫和她一起把研究過程梳理了一遍，她像是有所領悟，風風火火地又投入工作。

　　阿晟已經完成實驗體的工作，但他好像習慣了每天來實驗室報到，沒有事做就去給小莞幫忙。

　　他是執業多年的獸醫，雖然前面有一個獸字，可一些基礎原理相通，輔助性的工作上手很快，幫著小莞打打下手，幹得有模有樣。

　　洛倫冷眼旁觀了一會兒，發現阿晟做事穩重細緻，能彌補小莞跳脫急躁的缺點，配合小莞一起工作，效果竟然出奇地好。

　　她想了想，對刺玫吩咐，以後就讓阿晟以實驗體的名義到小莞這裡來幫忙。

　　＊＊＊

　　洛倫忙到下午，匆匆脫下研究服，趕去議政廳。

　　一群衣冠楚楚的食人鯊坐在會議室裡，正等著圍攻她。

　　幸虧紫宴已經和她開過會，提前和她討論分析過每個人的心態和利益，洛倫應對起來不算吃力，可也是精神高度緊繃，一句話都不敢說錯，生怕稍有差池，就引發不必要的麻煩。

　　等從議政廳出來，已經天色將暮、晚霞滿天。

　　洛倫沒有乘坐飛車，安步當車，走路回官邸。

　　一天中難得的休息時光。

　　林蔭道上，十分安靜。

　　夕陽的餘暉給所有景物都鍍上一層溫暖的金色光芒，整個皇宮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洛倫抬頭望向天空，估摸著小角的飛船應該到了哪裡。

　　突然，引擎轟鳴，竟然有一輛飛車從她頭頂飛過。

　　洛倫看向譚孜遙。

　　譚孜遙漲紅著臉說：「除了陛下的飛車，只有元帥的飛車能在內宮飛行，元帥肯定不知道陛下正在散步。」

　　洛倫手搭在額頭上，張望飛車降落的方向。是招待貴賓住宿的地方，邵茄公主應該就住在那裡。

　　＊＊＊

　　洛倫回到官邸。

　　清初告訴她，林堅在會客廳等她。

　　洛倫徑直走到主位上坐下，客氣地展了下手，「元帥，請坐。」

　　林堅坐到洛倫對面，打量著她說：「陛下看上去很疲憊。」

　　洛倫笑了笑，淡然地說：「皇帝本來就不是一份輕鬆的工作。」

　　林堅知道她這話只是客觀陳述，沒有任何情緒，既不需要他安慰，也不需要他鼓勵。

　　「我今天晚上離開奧米尼斯，明天這個時候，我應該已經在英仙二號太空母艦上。等陛下說服內閣，我就可以立即開戰。」

　　洛倫真摯地說：「謝謝！」

　　如果沒有林堅的全力支援，她不可能這麼快就讓整個軍隊進入全面備戰狀態。

　　林堅笑搖搖頭，表示不用，「我不是為陛下出征，是為我自己出征。」

　　洛倫看出他有話想說，安靜地傾聽。

　　「今天我去了烈士陵園，裡面有一座英魂塔，上面燒錄著父親的名字和肖像。我本來打算出征前，請陛下陪我去一趟英魂塔，和父親告別，但今天邵茄公主陪我去了，陛下應該已經收到消息。」

　　洛倫點了點頭。

　　「邵茄公主說，她第一次見到我是在一段老的新聞視頻上，報導我父親犧牲的新聞。我母親哭得幾乎昏厥，我一邊攙扶著母親安慰她，一邊還在應對媒體。她那時十六歲，剛剛知道自己的父親是怎麼死的。

　　「她第二次見我也是在一段老的新聞視頻上。英魂塔的落成儀式上，我代表陣亡將士的親屬發表講話。邵茄公主說她正好也要出席一個公眾活動，第一次公開演講，本來很茫然，可聽完我的講話突然有了勇氣。從那之後，她就一直在收集我的消息，我的任何一條新聞都沒有落下。她每一次出席活動，都會因為想到我會觀看新聞而格外嚴格要求自己，希望我能看到一個完美的她……」

　　林堅直視著洛倫，坦白地說：「邵茄公主說她愛我。」

　　洛倫平靜地看著林堅，表情沒有任何變化。

　　林堅說：「我從小到大活得循規蹈矩，父親死後更是謹小慎微，不敢行差踏錯一步。我努力想愛上陛下，但我理智，陛下比我更理智，我的努力就像是在冰山上尋找溫暖，註定是徒勞的。我現在還不知道自己對邵茄公主到底是什麼感情，也沒有時間去仔細思索，但我很感謝她能出現在我上戰場前，讓我放縱一次。」

　　林堅自嘲地笑笑，「我的父親死在戰場上，我認識的很多叔叔伯伯也死在戰場上，我不知道自己能否活著回來，也許，我也會變成英魂塔上的一個名字。」

　　洛倫沉默，因為林堅說的完全有可能是事實。

　　林堅懇切地看著洛倫，「請陛下原諒，我想……和陛下解除婚約。」

　　「可以。」

　　洛倫表情十分平靜，林堅知道她真的不介意，既釋然又悵然。

　　「如果這場戰役結束時，我還活著，請陛下對外宣佈我們已經解除婚約；如果我死了，請求陛下照拂我的母親和邵茄公主。當然，前提是邵茄公主沒有威脅到陛下的生命。」

　　「好。」

　　洛倫沒有絲毫遲疑，像是沒有思考一樣就草率地說了好，但林堅知道，這個女人是最堅強的戰士，永遠都可以把後背留給她照看，只要她答應，就一定會說到做到。

　　林堅站起，雙腿併攏，對洛倫敬軍禮。

　　洛倫也站了起來，「保重！」

　　林堅轉身向外走去，到門口時，他突然停下腳步，回身問洛倫：「陛下，您害怕過嗎？」

　　洛倫點了點頭，「現在，我就在害怕。」

　　林堅驚詫：「害怕什麼？」

　　「我害怕你會死在戰場上，我害怕被我親手送到戰場上的士兵都無法再回來，我害怕聽到他們親人的悲痛哭聲，我害怕打不贏這場戰爭，我害怕我犯下錯誤……」

　　林堅目瞪口呆。

　　他一直以為洛倫強大、堅定、自信、從容，完全沒想到她居然和普通人一樣有那麼多擔憂畏懼。

　　洛倫溫和地看著林堅，「我只是已經習慣了不管多害怕，都不露聲色地走下去。」

　　林堅突然就笑了，「我還以為您已經是鋼筋鐵骨，從來都無所畏懼。」

　　「只要我還是人，就不可能無所畏懼，勇敢不是不害怕，而是明明害怕，依舊迎難而上。」

　　林堅終於完全釋然：「陛下，您擁有星際中最勇敢的戰士，我們會盡全力打贏這場戰爭。」

　　他對洛倫風度翩翩地彎了下身，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洛倫呆若泥塑，定定站著。

　　剛才她脫口而出的那句話並不是她的話，而是很多年前那個男人告訴那個女人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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