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星河的記憶3(96)_桐華

九六

　　洛倫看到他釋然的笑意，鼻子驟然一酸，掩飾地轉過了頭。

　　葉玠虛弱地靠在輪椅裡，無力地看著遠處。

　　往事歷歷在目，一切仿若昨日，卻白駒過隙，倏忽已是一生。

　　「小辛，不要愧疚自責，你沒有對不起我，是我對不起你。」

　　洛倫三歲時，叔叔曾經因為嬸嬸教導過於嚴格，和嬸嬸起了爭執。

　　那是叔叔第一次和嬸嬸吵架，他們關起門談話時，葉玠忍不住好奇地去偷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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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叔叔說：「我知道小辛像你，天資聰穎，但我希望小辛做一個平凡普通的孩子，快樂就好。就算要學基因知識，也等她長大一些，像正常孩子一樣慢慢學。」

　　嬸嬸說：「你以為我不想嗎？正因為我親身經歷過，我從沒有希望我的孩子像我一樣小小年紀就接觸屍體。但是小辛有一個皇儲哥哥，她註定沒有辦法平凡普通，她必須有一技之長，才能保護自己，甚至保護葉玠。」

　　叔叔問：「什麼意思？」

　　嬸嬸說：「那位皇帝是當著你和葉玠母親的面親口承諾，葉玠是皇位的第一順位繼承人，將來會讓葉玠繼承皇位，我沒有懷疑他說這番話時的真摯，可是等他習慣了權力後，也許就不會這麼想了，人心善變，人欲貪婪。」

　　叔叔沉默。

　　嬸嬸說：「除非你現在就把葉玠趕出去，和他劃清界限，再不管他的事。」

　　叔叔斷然地說：「絕不可能！葉玠就是我們的親生孩子。」

　　嬸嬸說：「我也這麼想，葉玠和小辛是親兄妹，他們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一起，你繼續嚴格管教葉玠，我會嚴格管教小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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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玠嘆息：「小辛，你本來可以不用過得這麼辛苦，對不……」

　　洛倫環抱住葉玠，打斷了他的話，「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就像爸爸說的絕不可能。」

　　葉玠目光混濁地看著洛倫，如果沒有他，小辛的人生會是什麼樣的呢？

　　因為他，她七歲失去父親，十五歲失去母親。

　　因為他，她三歲摸白骨，五歲解剖動物，七歲親手解剖了自己的父親。

　　因為他，她十五歲進龍血兵團，十六歲成為龍心。

　　因為他，她成為人人聞風喪膽的神之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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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玠想起駱尋，那是個愛笑的女孩。

　　倔強執拗和現在的小辛如出一轍，但性格樂天、脾氣柔和，眉眼間總是笑意盈盈，卻和小時候的小辛一模一樣。

　　如果沒有他，小辛會成為駱尋吧？

　　不是冷漠強大的龍心，不是神秘恐怖的神之右手，只是樂觀愛笑的駱尋。

　　葉玠輕撫著洛倫的頭，「好，我不說對不起……你也不要說對不起……我們是……是……」

　　洛倫感覺到他的手突然停下，從她頭頂無力地滑落。

　　她一動不動地趴在他腿上，就好像只要她不動，時光就不會繼續往前走。

　　暮色四合、黑夜降臨。

　　眾眇門裡，洛倫依舊一動不動地趴在葉玠的腿上。

　　這些年，雖然父母雙亡，過得很艱難，但是洛倫從來沒有覺得很辛苦，因為她還有家，還有哥哥，有一個休憩的港灣，有一個堅實的依靠。

　　但從今往後，她沒有了永遠守在她背後的親人，做事不能再無所顧忌、橫衝直撞；她沒有了不管任何時刻都願意背她的哥哥，再也不能心情不好就耍賴說腳疼，連路都不肯走；她沒有了唯一的依靠，不能疲倦時回到他身邊就可以萬事不管、睡得天昏地暗。

　　爸爸死了，媽媽死了，哥哥死了。

　　現在，她真正沒有家人，沒有家了！

　　天上萬千星辰，地上渺渺眾生。

　　可是，沒有一個人能回答她，為什麼她唯一的親人正值盛年就會死去？為什麼號稱操縱生死的神之右手卻留不住自己哥哥的生命？

　　小角循著洛倫的氣味，找到眾眇門時，看到——

　　漫天星光下，一個白髮蒼蒼的老人坐在輪椅裡，已經沒有呼吸心跳，死去多時。一身紅裙的洛倫安靜地趴在老人的腿上，就好像睡著了。

　　小角遲疑了下，輕聲叫：「洛洛。」

　　洛倫如夢初醒地抬起頭。

　　她的目光沒有焦距，眉眼間滿是悲傷無助，就好像一個和哥哥走散的迷路小姑娘，失去了唯一的依靠後完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麼辦。

　　小角心頭一顫，覺得五臟六腑都隱隱作痛，伸手就想把洛倫拽進懷裡，讓她明白這個世界不是只剩下她孤零零一個，她還有他！

　　但是，當他的手碰到洛倫時，洛倫似乎驟然清醒，眼中閃過悲傷至極的恨意，狠狠用力推開他，突然拔槍，對著小角連開三槍。

　　第一槍，小角的動作比意識快，行雲流水般地就閃避開了。

　　第二槍，小角意識到是洛倫在開槍射殺他，動作驟然變緩，子彈幾乎貼著他的身體滑過。

　　第三槍，小角定定站著，沒躲沒避，任由子彈射中他。

　　子彈穿肩而過，鮮血汩汩而落，他卻只是沉默哀傷地看著洛倫，似乎不管洛倫再開幾槍，他都絕不會躲避。

　　洛倫怒吼：「為什麼不還手？我想殺了你！」

　　小角往前踏了一步，握住洛倫的槍，放到自己心口。

　　毛茸茸的面具臉上，一雙黑漆漆的眼睛平靜坦誠地凝視著洛倫，清晰地表明：他所有不過這具身體、這條命，如果她要，那就拿去吧！

　　洛倫的手簌簌直顫，幾次三番想要按下扳機，卻一直沒有按下去。

　　正在此時，一群警衛聽到動靜聞聲趕到，看到洛倫和小角的樣子，立即全部舉槍對準小角。

　　林堅緊張地問：「殿下，異種奴隸有沒有傷害到你？」

　　洛倫猛地把槍狠狠砸到小角臉上，悲傷憤怒地說：「我不想看到你，滾！」

　　小角未閃未躲，像個傻子一樣呆呆站著。他感覺到洛倫對他的憎恨是因為葉玠的死亡，可是他完全不知道為什麼。

　　清初輕輕拽了下小角，示意小角跟她離開。

　　幾個警衛持槍擋在升降梯口。

　　清初看向林堅。

　　林堅對這位能站在帝王身後四十多年的女管家十分敬重，對警衛點點頭，默許他們離開。

　　夜風寒涼。

　　林堅看洛倫只穿了一條單薄的晚宴裙，急忙脫下外套遞給洛倫。

　　洛倫接過外套，卻沒有自己披，而是溫柔地蓋到葉玠身上，就好像擔心葉玠會著涼。

　　林堅的心像是被一隻手輕輕抓了下，滿腹沉甸甸的悲痛中湧起一絲苦澀的溫暖。他溫和地說：「殿下，為了穩定局勢，必須儘快舉行登基儀式。」

　　「登基儀式？」洛倫似乎還沒有真正明白葉玠的死亡意味著什麼。

　　林堅恭敬地說：「殿下，您將是阿爾帝國的女皇。」

　　其實，從此刻起，英仙洛倫已經是這個星際中最有權勢的女人。

　　整個阿爾帝國、整個人類、整個星際都受她的意志影響。

　　她將像能量巨大的恒星一般，是光明、也是黑暗，是希望、也是絕望。

　　她的每個決定、每個行動都會決定著人類和異種的未來。

　　戰亂或和平、繁榮或衰敗、生存或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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