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散落星河的記憶2 | 上頁 下頁 |
二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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棺房,就是一個像是棺材一樣狹長的金屬盒。 空間逼仄,幾乎完全不能動,關在裡面的人不但要忍受完全的黑暗和寂靜,還要承受特意設置的缺氧環境,就像是被活埋在地底的棺材裡。 一個人活生生地感受著來自整個世界的惡意和殘酷,人性深處最黑暗、最絕望、最惡毒的情緒都會被逼出來。 一切信念、一切愛念,終會放下。放棄整個世界時,也會放棄自己。 駱尋不知道棕離給她注射了什麼藥劑,腦子有感覺,身體卻動不了,清楚地感覺到他們動作粗魯地把她放進了一個金屬棺材中。 哢嗒幾聲輕響,光明消失,黑暗降臨。 時間靜止。 駱尋完全沒有想到酷刑逼供的事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因為她從來不是一個寧死不屈的人,也從來沒打算守口如瓶,一開始就打算坦白一切。 但是,沒有人相信她的坦白,都認定她是冥頑不靈、負隅頑抗的間諜,不肯相信她稀裡糊塗就欺騙了那麼多聰明絕頂的人。 駱尋很清楚棕離不會讓她死,但這才是最可怕的地方。 活著,只是意味著無盡的折磨。 她昏昏沉沉,很想一覺睡死過去忘記一切,可是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完整的肌膚,鑽心噬骨的疼痛折磨得她一直無法入睡。 因為缺氧,駱尋頭痛欲裂,覺得自己即將窒息而亡,完全分不清幻覺和現實,陷入了最恐怖的噩夢中。 ——四野荒蕪的曠野,她一個人在痛苦地跋涉。從白晝走到黑夜、從黑夜走到白晝,只想找到一個人弄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可無論怎麼找都找不到人,就好像整個世界都離她而去,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天色晦暗、怪石林立的岩林。千旭化作野獸咬斷了她的胳膊,她悲痛欲絕、淒聲哀哭,可無論她怎麼哭泣哀求,殷南昭只是戴著沒有表情的金屬面具,冷冷看著。 ——放蕩不羈的葉玠柔情款款地看著她,嘴裡說著我最愛你,下手卻是毫不留情,把她推下了萬丈懸崖。 ——陰森恐怖的刑室裡,她被酷刑折磨得痛不欲生、哀聲慘號,辰砂、封林、紫宴他們就站在一旁冷眼看著,她伸出血淋淋的雙手,向他們求助,他們卻都視而不見。 …… 無窮無盡的噩夢,負面黑暗的情緒像是滔天洪水一般席捲而來,就要把她吞噬。 她怨恨、她憤怒,瘋狂地質問著為什麼。 她只是想活下去,從沒有想過傷害別人,也從沒有做過傷天害理的事,為什麼每個人都不相信她?為什麼每個人都認定她是壞人?為什麼每個人都想要置她於死地? 駱尋殘存的理智告訴自己:不能這樣,不能這樣! 如果任由自己被噩夢吞噬,就會正中英仙葉玠的下懷。他就是想要摧毀現在的她,讓她放棄十一年的記憶,變成和他一樣的人,仇視異種、痛恨奧丁聯邦。 駱尋努力讓自己去想正面、光明的事情。 十一年的記憶,不算長,但是肯定有很多溫暖美好。 ——紫宴喜歡捉弄她,每每狡計得逞,總是樂不可支,可當她真遇到麻煩時,他卻常常會第一個伸手幫她化解。 ——基因研究中,她嶄露頭角、天賦驚人,封林不但沒有心生芥蒂,還毫不吝嗇地讚美鼓勵她,幫她創造更多條件,讓她能走得更快。 ——辰砂不善言辭,說話犀利直接,總是冷冰冰的,但這麼多年,他一直支持著她做一切想做的事,研究基因、訓練體能。 …… 時間,靜止。 黑暗,鋪天蓋地。 痛苦,沒有盡頭。 恐怖絕望,彌漫著整個世界。 …… 駱尋覺得像是已經過了幾千幾萬年,疲憊得再也堅持不下去,只想自己也化作黑暗,用恐怖和絕望回敬這個殘酷的世界,可心裡一點微弱的光一直一遍遍告訴自己: 被欺騙、被傷害、被遺棄,當然很痛苦。但是,這些就像是毒藥,即使五臟六腑痛得支離破碎了,也要努力把它們當屎一樣排泄出來,不能藏在身體內,讓它們反復發酵,把自己變成一坨毒屎。只有那些溫暖、美好的記憶才值得銘記於心、鐫刻於骨、收藏於生命。 *** 半夢半醒,沒有盡頭的痛苦中。 棺房的蓋子突然被掀開,一縷光線透了進來。 食骨吸髓的噩夢如同見不得陽光的黑霧一般迅速消失不見。 駱尋聞到新鮮的氧氣,差點喜極而泣,心中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倖,不自禁地深深呼吸著。 可轉念間,她想到了棕離。身體先於意識,恐懼地蜷縮起來,似乎已經再次感受到了地獄般的折磨痛楚,不自禁地打著哆嗦。 「嘩啦」一聲,棺房的蓋子被整個兒扯掉。一個人站在了棺房旁邊,沒有粗魯地拽起她,只是盯著她看。 駱尋越發緊張,不知道棕離又有什麼新花招。眼睛緊緊地閉著,手緊緊地抓著殘破的衣服,就像是抓著最後能保護自己的盾牌。 男人的呼吸變得格外沉重,徐徐彎下身,小心地避開她血肉模糊的手指,輕輕地握住她又青又腫的手腕。 駱尋的臉色唰一下慘白,身體抖得像是狂風中的一片枯葉。 「小尋。」 輕輕一聲呼喚,卻好像包含著千言萬語都難以述說的沉重情感。 駱尋猛地睜開眼睛,定定地看著殷南昭。 幾秒鐘後,她低垂了目光,再沒有任何反應。 「小尋,對不起。」 駱尋掙脫殷南昭的手,閉上了眼睛,一聲不吭。 「棕離不會再來審問你,從今天起,你的事情我負責。」 駱尋的聲音很微弱,卻十分決絕:「我說了,不想再看見你,我願意棕離繼續調查我。」 「小尋,我……」 「執政官閣下,請離開!」 駱尋不知道殷南昭為什麼會像千旭一樣叫她「小尋」,看她可憐嗎?但是他不知道,棕離施加到她身上的酷刑固然很痛,卻比不上他給她的痛。 當年,他沒有憐憫她;現在,她更不需要他的憐憫! 殷南昭小心地用毯子把她裹住,連著毯子一起把她抱了起來。 「你幹什麼?放下我!」 但是,她剛剛熬過殘酷的刑訊,遍體鱗傷、全身虛軟,根本沒有一絲力氣反抗。 「這裡不適合養傷。」殷南昭抱著她走出刑訊室。 駱尋冷嘲:「尊敬的執政官閣下,我是個死刑犯,不在監獄裡還能在哪裡?」 殷南昭沉默不言,竟然抱著她直接離開監獄,回到了斯拜達宮的執政官官邸。 「只要我所在的地方,你都可以在。」殷南昭把駱尋小心地放到醫療艙裡,「還有,你是阿爾帝國的死刑犯,不是奧丁聯邦的死刑犯。」 駱尋剛要張嘴駁斥,他用呼吸面罩堵住了她的嘴。「好好休息。想和我算帳,也要先把傷養好了才有力氣算帳。」 駱尋的意識漸漸昏沉,眼前的人影開始虛化,就好像整個世界又要離她而去。她心裡又慌又怕,下意識地伸出手,想抓住什麼。 殷南昭握住了她的手。「別怕,這段路我會陪著你走。」 駱尋無力地閉上了眼睛,陷入沉睡。 殷南昭輕輕放下她的手,對站在門口的安達說:「叫醫生來,照顧好她。」 安達僵著臉,冷冰冰地說:「如果您再不下去,三位公爵應該會沖上來質問您深夜劫獄的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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