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一〇二


  「來易來去難去,數十載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難聚,愛與恨的千古愁,本應屬於你的心,它依然護緊我胸口,為只為那塵世轉變的面孔後的翻雲覆雨手……」

  在歌聲中,車停在了我家樓下,我妹妹正在樓下和朋友玩,看到我們,大叫著激動地跑過來:「姐,姐……」又沖著樓上大叫,「爸,媽,我姐回來了。」

  張駿要下車幫我拿行李,我立即緊張地說:「不用,不用。」自己用力拖著行李,搖搖晃晃地下了車。我都不知道我緊張什麼,害怕被爸媽看見?害怕被鄰居看見?

  我媽在陽臺上探了下腦袋:「行李放地上就行了,你爸已經下去了。」

  張駿站在車邊默默地看著我,邢老師、王老師在車裡和我揮手再見。我爸爸對老師說謝謝。

  我站在妹妹身邊,禮貌地微笑著和老師、同學說再見。身處爸爸、媽媽、妹妹、老師、同學的包圍中,我和他的距離刹那就遠了,聲音喧嘩、氣氛熱鬧,而心卻有一種荒涼的沉靜。

  我妹拽著我的手,往樓上走,嘰嘰喳喳地問:「北京好玩嗎?你在天安門上照相了嗎……」

  在那個年代,那個年齡的感情只能躲藏於黑暗中,我連回頭的時間都沒有,就回了家。

  到家後,把給妹妹、媽媽、爸爸的禮物拿出來,他們都很開心,妹妹纏著我問北京和青島哪個更好玩,我卻神思恍惚。

  媽媽說:「坐火車太累了,在外面吃得又不好,先去休息,我買了好多好菜,晚上給你做好吃的。」

  我回到臥室,躺在床上,雖然很疲憊,卻睡不著。看到熟悉的書櫃、熟悉的床鋪,我覺得我就像是午夜十二點之後的灰姑娘,一切的魔法消失,回到了現實世界。

  在外面,只是我們一個小集體,張駿一時鬼迷心竅,回到這裡,他的生活精彩紛呈,我算什麼呢?所以,美夢已醒,不管心裡是痛苦,還是哭泣,表面上卻只能若無其事地微笑。

  3 想要什麼樣的人生風景

  因為你是大男生,所以你驕傲、粗心。

  因為我是小女生,所以我自卑、敏感。

  我們努力去愛,以為只要足夠用力、足夠用力,就會改變一切,卻不知道,我們的結局早已註定。

  多年後,年華已去,青春已老,你不再驕傲、粗心,我不再自卑、敏感,可是,我們卻再不會那麼用力、那麼用力地去愛。

  我只能唱起那首老歌,在淚光中,回憶起你曾很認真、很笨拙地愛過我,一個人微笑。

  清晨六點多我就醒了,一個人坐在桌前,整理著旅行帶回的東西。故宮的門票、頤和園的門票、嶗山的門票、蛇館的門票,還有我和張駿在青島海邊撿的幾枚貝殼……在北京的門票都是單張,但從長城之後,就全是兩張門票,張駿在這些瑣事上完全不上心,門票隨手就給了我,他肯定以為我扔了,我卻很小心地將我們倆的門票都收藏了起來。

  我不想照相,可是,我也知道這些時光是多麼寶貴,所以,我選擇了以自己的方式永遠記住它們。

  我將它們撫平包好,放進一個紙盒裡,再塞到床下的櫃子裡。

  關上櫃門時,突然發現竟然能每日都枕著這些快樂睡覺,忍不住,偷偷地笑了。

  一枚松果,一塊石片。

  這是送給小波的禮物。將它們裝進一個牛皮信封,準備寫信。

  未提筆前,我總覺得我有很多感觸,很多話想告訴他,想告訴他對外面世界的所見所聞,可真正提筆後,卻發現千頭萬緒,什麼都寫不出來。

  想了很久,竟然只寫了一句。

  「北京長城下的松果,青島嶗山上的石片。」

  我抬頭看向牆上釘著的中國地圖,也許有一天,我能走遍這千山萬水,也許到那時,他不會再拒絕已經可以飛翔的我。

  九點多時,林依然和沈遠哲按照事先的約定,來找我一起去學校看期末考試成績。

  鮮豔的紅榜雖已經顏色斑駁,字跡卻仍然清楚。

  關荷是年級第九名,林依然是年級第十,我是年級第十九,張駿是年級七十多名,沈遠哲是年級六十多名。

  我看到自己的成績後,沉重到近乎絕望,我多麼希望是數學、物理什麼的考砸了,可是,仍然是英文,73分。

  我從沒有間斷過努力,卻幾乎沒看到任何起色。雖然有什麼「堅持就是成功」的至理名言,可是當身處其間時,只感覺到越堅持越絕望。如果我完全放棄,靠著小聰明和記憶力去應付考試,只怕也不會比這個成績差多少,反而不會有越努力越失望的感覺。

  沈遠哲提議一起去喝冷飲,我心情已經差到連敷衍的力氣都沒有,隨便找了個藉口就拒絕了。

  一個人走在燥熱的柏油馬路上,不用再假裝微笑,不用再假裝自己不在乎,任由自己垮著臉,大步大步地走著,一直沒有停,卻有不知道何去何從的迷茫感。

  在外人眼裡,年級前二十,已經夠好了,我的迷茫與痛苦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可是這並不僅僅是成績,而是,我不明白,為什麼那麼努力地付出,卻沒有收穫?我對自己和未來產生了質疑。我沒有容貌,沒有財富,沒有家世,我的未來能憑依的只有我的頭腦與勤奮,如果努力不等於收穫,也就意味著我根本無法靠自己的努力決定自己的未來,那麼我的未來、我的人生究竟掌握在誰手裡?既然不能由自己掌握,我又何須苦苦努力?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站在了一片濃密的柳樹蔭底下。

  因為是白天,K歌廳還沒什麼生意,四個打工的女孩貪涼快,在門口的樹蔭下,支了一張小桌搓麻將。容顏換了又換,青春卻都年年相似。

  如果我上技校的話,如今都已經要開始實習,可以領著實習工資悠閒地打麻將,我爸媽不用擔心我早戀,反倒該計畫給我介紹個物件了,而我不用為該死的英文痛苦,也不用喜歡個男生還要偷偷摸摸,只需邊上班,邊思考下班後究竟是去跳舞還是打麻將,是去見男朋友還是去見女朋友。

  如果我放棄為英語做苦行僧,靠著一點小聰明和一般的努力,成績應該也能混個中上,還能多出大把時間研究一下流行時尚,打扮得漂漂亮亮,跟著童雲珠出去玩,生活肯定比現在搖曳生姿。

  幾個女孩打了好幾圈麻將,我仍站在樹蔭下發呆,她們半是好奇,半是警惕地問:「小姐,你等人嗎?」

  我恍惚地看著她們,沉默了一會兒問:「小波在嗎?」

  一個女孩邊搓著牌,邊說:「小波?沒這個人……」另一個女孩打了一下她的手:「不會是許老闆吧?好像是叫這個名字。」她抬頭瞪向我:「你究竟找誰?」

  我笑了笑,轉身離去。

  人生啊,風景總有多種,可究竟哪一種風景是自己最想要的?

  我可以選擇放棄,也可以選擇堅持,可究竟哪一種才是多年後,我不會有遺憾的?

  以前,不懂得,如今努力過、失望過,才明白陳勁當時的意思,「堅持」這兩個字也許比世界上任何字都難寫。

  已經走到河邊,馬上就要到家時,卻突然想起包裡裝著給小波的禮物,可是……如果我選擇了放棄,那包裡的禮物也就絕對不用送出去了。我看著波光粼粼的河面發起了呆,到底哪種人生的風景是我最想要的?

  我轉身向歌廳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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