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
七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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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面色立變,媽媽壓住他的胳膊,暗示他別著急,看著我問:「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我就是不想再讀書了,我想早點參加工作,我可以去考技校,我肯定能考上,兩年後就能工作了。」 爸爸面色鐵青:「我們家雖然不富裕,可也沒指望你去賺錢養家,不管你想不想讀,你都必須要讀高中。」 我淡淡地說:「你們硬要讓我上高中,我也只能上,誰叫你們是父母,我是女兒,不得不聽你們的。可如果讓我現在去考技校,我還能考個好專業,如果你們不同意,再過幾年,我說不定連技校都考不上。」 爸爸猛地站起來,大掌掄了過來,媽媽忙抱住他,把他往外推:「你先出去,我和琦琦單獨說一會兒話。」 媽媽坐到了我對面,我沉默地看著她,冷漠地想她不可能有任何辦法讓我改變主意。 她想了好久,才開始說話:「我知道你心裡一直在怨恨我們把你送到外公身邊,也一直覺得我們偏心,對妹妹更好,可你們都是我生的,手心手背都是肉,我和你爸爸心裡頭對你們是一樣的,只不過妹妹更活潑一些,喜歡說話,所以我們自然和她的交流更多;你卻比較沉默,什麼都不肯告訴我們,所以我們和你的交流自然就少了。你自己想想,媽媽有沒有說錯?每天一起吃飯時,妹妹總會把學校裡發生的事情都告訴我們,你卻什麼都不說,我們問你,想和你交流,你一句『沒什麼』就敷衍過去。」 我沉默著,難道我生下來就是沉默古怪的性格嗎? 「其實,我和你爸爸為你操的心一點不比你妹妹少,你妹妹做錯了事情,我們直接罵她,她大哭一場,隔天就又趕著爸爸、爸爸地叫,從來不會和我們生分,可你呢?性子又倔又強,說多了怕你逆反,不說你又不放心。」媽媽說著眼圈紅了。 其實,道理我都懂,他們不是不愛我,若真不愛我,直接讓我上技校,又省心又省錢,何必吃力不討好地逼我上高中?只不過到了具體的小事上,會無意識地有了偏向,可天底下沒有父母會承認自己偏心,他們覺得那些都是無關緊要的瑣事,卻不知道孩子的世界本就是由無數瑣事串成。 「你的外公、外婆都出身大家族,外婆上過洋學堂,會講英文,外公是很有名氣的工程師,可他們的兩個女兒,都沒有接受過高等教育,我是因為繼父不肯出教育費,你姨媽是因為和繼母不和,趁著你外公去外地視察工程,自個兒把戶口本偷出去招了工,這都是你外公一輩子的痛,你聽聽我和你姨媽的名字,就應該知道你外公對兩個女兒寄予了厚望,可我們都讓他失望了。他把願望放在了你身上,臨去世前,特意給你留了兩萬多塊錢,說是給你的大學學費,囑咐我一定要培養你上大學,還說如果你上了大學,一定要記得去他墳前看他。」 很多年沒人和我談外公了,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一顆又一顆地掉下來。 「兩萬多塊錢就是現在也不是一筆小數目,何況是幾年前?你後外婆趁著你外公病重,把家裡的存摺全部偷走藏了起來。外公這一輩子過得很坎坷,我和你姨媽不想他臨去世仍要目睹親人爭遺產,所以就哄著他說錢都已經拿到了。你外公去世後,你姨媽連本該她繼承的一半房產都宣佈放棄了,只要了你外公的圖稿和藏書,我就只拿了他抄寫的《倚天屠龍記》。」媽媽說到了傷心處,也開始哭,「你也別記恨你後外婆,她沒有兒女,所以抓錢抓得很牢,我和你姨媽都不怨她,我和你爸爸雖沒多少錢,可只要你讀得上,我們就是砸鍋賣鐵都會供你,你只要記住外公對你的心意就行了。」 媽媽擦乾了眼淚,說:「雖然你外公很希望你讀大學,但是我不想逼你,你今年也不小了,十五歲的人了,在你這個年齡,我已經進工廠上班,工齡都一年了,你爸爸在鐵路上幫人卸煤給自己掙學費,我相信你應該能自己思考,作決定了。如果你還是決定去考技校,我會說服你爸爸,同意你去讀技校,將來到了你外公墳頭,我會給他解釋清楚,是我做媽的無能,是我讓他失望了,和你沒關係。」 媽媽泣不成聲,我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媽媽等情緒平復了一些後,說:「給你三天時間考慮,考慮清楚後再給我們答案。」 我回了自己的臥室,抱著《倚天屠龍記》躺到床上,眼淚仍然連綿不斷地流著。 想了一晚上,腦海裡都是外公的音容笑貌。 其實,我很明白媽媽的以退為進,她後面的幾句話完全是在激我,但那是外公的心願,這是我唯一能盡孝的方式。 第二天早上,我走進爸爸媽媽的臥室,和他們說:「我決定去上高中。」 媽媽和爸爸都如釋重負地出了口氣,爸爸立即去抽屜裡拿了一支鋼筆給我:「這支筆很貴重,是特意留給你的,我和你媽媽商量過了,不管你學成什麼樣子,只要你自己認可自己就行了,我們不要求你一定能考上大學。」 鋼筆上有兩行燙金的小字:書山有路勤為徑,學海無涯苦作舟。 我把鋼筆捏在手裡:「既然選擇了上高中,我一定會考上大學。我想提一個要求。」 「你說。」 「我想按照自己的方式度過高中,我想請你們相信我,給我自由。」 爸爸看著媽媽,媽媽說:「沒問題,我們一直都相信你。再說,我和你爸爸本來就沒怎麼約束過你,你看這棟樓的鄰居,誰家管女孩像我們這麼管了?就是你妹妹,我都不許她十點過後回家,可你在外面玩到十一點,我們頂多就警告你一下,你爸爸其實心裡一直把你當男孩養,一直都不願拘著你的性子。」 爸爸說:「我十三歲就出來半工半讀,靠著在火車站給人卸煤供自己讀完中學,我相信我的女兒有能力為自己負責。」 我點了點頭,轉身走出了他們的臥室,雖然心結已解開,可多年形成的隔閡疏離仍無法消融,大概我永不可能像妹妹那樣,摟著爸爸的脖子,趴在媽媽的懷裡撒嬌,但是……這就夠了。 河邊的柳樹楊樹鬱鬱蔥蔥,清晨的風涼爽濕潤,有草木的清香。 我坐在河邊,脫了鞋子,將腳泡進水裡。 閉上眼睛,所有的回憶似乎都在眼前。 五歲,離開外公,回到父母身邊。 六歲,在部隊的子弟學校借讀上學,又休學。 七歲,複學,認識了曉菲。 八歲,搬家到這個城市,見到了張駿。 九歲,頂撞了趙老師,蹺課到遊戲機房,遇見了小波。 十歲,和陳勁坐同桌,遇見了高老師。 十一歲,關荷轉學到我們班。 十二歲,我和曉菲重逢,遇見了曾紅老師。 …… 我曾經以為這個世界給我的太少,可真靜下心來想,我得到的何嘗少過? 曉菲的爸爸一直打她媽媽,她面對的是一個暴力家庭;關荷的爸爸很早就死了,關荷需要寄人籬下,察言觀色地討好繼父和哥哥姐姐;小波的爸爸早死,媽媽精神失常,經濟一直很困窘;林嵐雖然父母都有,卻又要面臨母親尷尬的婚變,替母親承受流言蜚語;陳松清如此用功地讀書,卻因為貧窮的家庭,不得不早早扛起家庭的重擔。 他們都堅強著,都微笑著,而我呢? 爸爸媽媽關係和睦,對我包容,還有一個那麼疼愛我的外公,雖然童年時代我缺失了來自父母的愛,卻擁有了和外公的寶貴記憶,妹妹永遠都不會知道我們的外公是一個多麼儒雅溫柔的長者,她擁有我沒有的,可我也擁有她沒有的。 小學時,我沒有同學,被全班孤立,可正因為被孤立,所以我認識了小波、烏賊他們,小波所給予我的,就是一千個同學加起來都不抵其萬分之一。 我雖然碰見了可恨的趙老師,可也遇見了關愛我的高老師;雖然碰見了小氣的聚寶盆,可也遇見了豪爽的曾紅。 我有什麼道理去憤世嫉俗?又有什麼道理去自暴自棄呢? 我將所有未抽完的煙連著打火機全部扔進了河裡,目送著它們被河水帶走,昨日的一切從此斷! 我站了起來,一個全新的開始,不僅僅是為自己,還有外公、父母、小波、曉菲、高老師、曾紅……人不只是為自己而活,還為了愛自己的人而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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