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七〇


  林嵐已經盡力了。

  林嵐沉默地看著一中,也許在感歎,永遠不會知道赫赫有名的一中高中部是什麼樣子了。我沉默地看著遠處,藍天上有白鴿在飛翔,太陽下有鮮花在怒放,夏日的色彩總是分外明麗,可這是一個傷感的季節。

  「林嵐。」

  馬路對面有人叫她,是林嵐的媽媽,打扮得時尚美麗,看著完全不像有林嵐這麼大的女兒。她身旁站著一個年輕男子,身板筆挺、氣質出眾。

  周圍一直有人在偷偷盯著他們看,我也忍不住多看了幾眼。林嵐對這些事情似乎非常敏感,立即就察覺了,我立即道歉:「對不起。」

  她一邊側頭朝媽媽熱情地揮手,一邊笑著說:「沒什麼。我很恨她,可她是我媽媽,如果我都不維護她,這世上更沒有人維護她了。」她向我道別,「我走了,再見!」

  她跑向她媽媽,我在心裡默默說:「再見!」

  望著她逐漸遠去的背影,我真正意識到,我的初中生活結束了。

  當年小學畢業,滿懷憧憬地走進一中,總覺得三年很漫長,卻沒料到,只是轉眼,可是轉眼間,卻發生太多事情。

  我交的第一個朋友林嵐,考了中專;我最要好的朋友曉菲,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們這種數一數二的好學生沒有讀高中,反倒我和張駿這樣的憊懶貨色混進了高中。

  我慢慢地踱著步子,走到了歌廳,小波沒在店裡,坐在店外的柳樹蔭底下抽煙,看到我,他笑了笑。

  我坐到他身邊,靠著他肩膀,他抽著煙問:「很傷感?」

  我不吭聲。他微笑著說:「我初三畢業看完榜單的時候,也是覺得心裡發空,我在學校裡走得比較近的同學都是學習不好的差生,只有我一個進了高中。」

  「帶我去兜兜風。」

  小波扔了煙,進去拿鑰匙和頭盔,我抱著他的腰,頭靠在他背上,聽著摩托車嘶吼在道路上。他的車速越來越快,似乎可以一直快下去。很久後,車停了下來,我睜開眼睛,發現我們停在河邊,他把頭盔摘掉,說:「過去坐一會兒。」

  我們坐在了河水邊,小波凝視著河水,似乎在思索什麼,我撿了一根柳枝,一邊抽打著水面,一邊儘量放輕鬆口氣:「你打算明年去哪裡參加高考?」

  他點了一根煙,慢慢地吸著:「考大學一直是我的夢想,或者說,做個知識份子,超越我的出生和成長環境是我的夢想,我雖然和別的流氓一樣喝酒抽煙打架,可我心裡認定自己和他們不一樣,烏賊和李哥結拜兄弟時,學李哥往身上刺青,我堅決不肯,因為我將來會是大學生,不應該有這些不乾淨的東西。」

  「你肯定能上大學的。」

  「現在,我的想法變了,不想考大學了。烏賊的爸媽都是沒有固定收入的小生意人,他弟弟還在讀書,李哥的生意需要人,以前開第一個小賣鋪的時候,兄弟三人說一起闖天下,如今雖然只剩了兩個,這個天下仍然要闖。」他唇邊的笑忽然加深了,彈了彈煙灰說,「眼前有太多事情要做,實在沒時間去讀四年大學。」

  我儘量平靜地說:「不讀就不讀了,當個大學生又不是多稀罕的事情。」這話唯心得我自己都覺得假,那是90年代,大學還沒有擴招,大學還十分難考,大學生還非常金貴,非常受人尊敬,可不像現在,大學生和大白菜一樣論斤賣。

  「你知道人為什麼很難超越自己身處的環境嗎?不見得是他不努力,而是人有七情六欲,註定要被周圍的人和環境影響,所以古代的人說『孟母三遷』,現代的人說『跟著好人學好人,跟著壞人學壞人』。」

  我忙說:「如果不上大學就是壞人,那這世界上的壞人可真太多了。」

  小波笑著把煙扔到河水裡,拖著我站起,上了摩托車。

  開了一會兒後,他把車停在一個賣玩具的小鋪子前,牽著我走了進去,裡面的人看到他立即笑臉相迎:「小波哥怎麼今天有空來?」

  小波笑著說:「阿健,想找你幫我繪個文身。」

  阿健笑著說:「沒問題。」轉身去裡面拿了一個圖冊出來,放在櫃檯上,一頁頁翻給小波看,一邊翻一邊介紹:「小波哥想要個什麼圖案,是猛獸,還是猛禽?」

  小波翻了幾頁,好似都不太滿意,看著我:「琦琦,你幫我繪一個。」

  我心裡難受得翻江倒海,他在用這種姿態和過去的自己訣別,用一輩子不能剝離的文身時刻提醒自己的身份。

  「為什麼非要文身?都不好看,再說,我學畫畫有一搭沒一搭的,除了荷花畫得還能看,別的都不好。」

  小波微笑著說:「我肯定會要一個。琦琦,不管你畫得好不好看,我只想你幫我繪製一個。」

  我終於沉默地點了點頭,他笑著對阿健說:「等我們繪好圖案了,再找你,我想在自己店裡文,回頭你準備好工具過來。」

  阿健自然滿口答應。

  在小波的一再催促下,我磨磨蹭蹭地動筆了。考慮到小波屬龍,我費了三天時間,結合中國的龍圖騰和西方的火龍,畫了一條長著翅膀的飛龍,在浩瀚天空騰雲駕霧,翅膀卻被一把劍釘住,龍周圍的雲霧全被染成了血紅色。

  阿健看到圖案,謹慎地說:「圖案很大,恐怕要分很多次文完,要不然身體受不了。」

  小波趴在折疊床上,說:「我不著急,你慢慢文。」

  我坐在一邊的沙發上,盯著阿健在他乾淨的背部刺下了第一筆。我想走,小波卻叫住了我:「琦琦,陪著我。」

  我走了回去,搬了一隻小板凳,坐在他跟前,問:「疼嗎?」

  「一點點。」

  我握住了他的手,他閉上了眼睛。我沉默地看著圖案在他背部一點點展開。

  我繪製圖案的時候,小波一直很著急地催,似乎恨不得立即把文身刺好,可等真繪製的時候,他卻一點不著急,有時候,明明還可以多繪一點,他都讓阿健收工,明天再繼續。

  因為他給的報酬很優厚,按天付費,阿健也樂得多繪幾天,可是再慢,一個月後,也全部刺完了。

  阿健望著小波背部的斷翅飛龍很有成就感:「我從十六歲就給人文身,這是到現在,我做得最好的文身。」

  小波問我:「琦琦,你覺得如何?」

  「很好。」

  男生畢竟和女生不同,阿健也許沒有正式學過繪畫,可他有天賦,龍經過他的再創造,添了幾分睥睨天下的豪情,那滴血的翅膀卻又分外猙獰。

  阿健期待地問小波:「要不要找面大鏡子看一下。」

  小波起身,一面穿衣服,一面說:「以後有的是時間慢慢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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