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
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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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只得向關荷、宋晨他們走過去,一群人嘻嘻哈哈地笑著走向夜市,討論著哪家的麻辣燙比較好吃。 我一邊走一邊回頭,看到小波背轉了身子,手插在褲兜裡,低著頭走路。 路燈下,他的影子被拉得老長。 我突然停住了腳步,對關荷說:「實在對不起,我今天晚上不能和你們一起去吃麻辣燙了,我還有點事情。」 宋晨他們都大叫:「太無恥了,出爾反爾。」 李杉溫和地說:「大家一起吧,不然就缺你一個人,馬上就要中考了,聚一次少一次。」 關荷也勸:「琦琦,你今天晚上可立了大功的,我們慶功,怎麼能沒有你?」 我沒理會其他人,只對關荷抱歉一笑,就轉身跑著去追小波,等快趕上他時,猛地一下跳到他身邊,手從他的臂彎裡穿過,挽住他的胳膊,說:「請我去吃羊肉串。」 小波微笑地凝視著我:「你不去吃麻辣燙了嗎?」 「我喜歡吃羊肉串。」 後來,我一直想,也許就在那天晚上,小波發現了,雖然我們朝夕相處了快六年,我們以為我們是一家,可其實我和他並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看著我和同學們在一起,歡快地鬥嘴、打鬧,為自己微不足道的才華和成功而自以為是地驕傲、快樂,我們展現的是最正常的中學生的青春和朝氣,所以,他明明是來找我的,卻沒有叫我,任由我從他面前經過,走向一個和他截然不同的世界。 3 被折斷的翅膀 愛迪生說成功等於1%的天賦加上99%的汗水,我卻覺得成功等於10%的天賦加30%的運氣加60%的汗水。 在我們走過的路上,有不少人既有天賦,也願意付出,可命運並不垂青他們,令人尊敬的是往往這樣的人從不叫苦,也不埋怨命運,他們沉默著、努力著、繼續著。 小到一個機遇,大到身體健康,乃至生命,命運都常常會毫不留情地拿走。 我們無法阻止命運從我們手中奪走東西,但是,我們可以選擇珍視我們從生活中已得到的東西。 在嚴打風潮中,小六因為平常行事囂張,得罪的人太多,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他中了別人的計,反正,我聽到的消息就是,他因為爭風吃醋,把一個男子給毀容了,毀容的方式很特別,是用飛鷹小刀片一點點把對方的臉皮劃爛。本是陳年舊賬,卻被人舉報,公安局將他收押,立案調查,又發現了他吸毒販毒、私藏槍械的罪行,幾罪並罰,被判死刑,一顆子彈結束了生命。 後來我才明白,其實和任何人都沒關係,公安局早就盯著小六了,嚴打期間各個局子都有任務指標的,他們肯定要拿下小六,所謂的什麼舉報,只不過是調查的障眼法。 小六被執行槍決的消息,在新聞上一閃而過,我甚至都沒有意識到那是小六(我一直都不知道他的真名,他又被剃了光頭),後來聽到李哥手下兄弟們的議論,我才明白那是小六。 小六的犯罪團夥被徹底剿滅,張駿卻仍然在上學,沒有進監獄,公安局也不再找他談話,證明他平安地熬了過來,可張駿沒有一絲一毫的輕鬆表情。那段時間,他臉色分外蒼白,每天的頭髮都亂糟糟的,如同剛從被窩裡鑽出來的樣子,衣服也穿得邋裡邋遢,看人時雙眼的焦點都不集中。 他從來都七情不上面,不管發生什麼都無所謂的態度,第一次看到他這個樣子,看來整件事情,他受的刺激非常大。 不過,同學裡沒有人知道他和小六的關係,倒是成全了他「情聖」的美名,大家都認定他深受失戀之苦。 關於小六的消息,學校裡沒有任何人關注,那距離他們的世界太遙遠。學校裡的小混混們熱衷於談論郝鐮,他因為以販養吸,參與了毒品交易,被判勞動改造三年。幸虧他還未滿十六歲,而且查獲時分量非常小,否則只怕會判得更重。 年級裡絕大多數同學都是第一次在現實生活中聽說毒品,他們在竊竊私語中,都帶著驚疑不定的表情。 毒品!多麼遙遠,遙遠得像是只有在黑幫片和教科書裡才會出現,可竟然有一天出現在我們身邊,距離我們這麼近。這個年紀的年輕人,對這樣的事情既帶著恐懼厭惡,又帶著好奇崇拜,在他們的想像中,郝鐮這樣的人就像是活在另一個世界,擁有他們沒有的熱血和衝動、肆意和狂放。 郝鐮被蒙上了一層傳奇的色彩,而童雲珠作為郝鐮的女朋友,成為初中部最傳奇的女生。 聽到周圍的男生女生用複雜的語氣談論郝鐮時,我常常也有很複雜的感觸。郝鐮的故事究竟是怎麼回事,我無從知道,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他在外面混時,沾染上了毒癮,之後以販養吸,然後一步步變成了少年勞改犯。張駿跟在小六身邊,肯定也碰過毒品和槍支,可他竟然能安然無恙,連我都忍不住要感歎一把他的智慧和運氣,只是他若再不改,運氣可不會永遠相隨。到時候,絕不是勞改三年這麼輕的刑罰。 烏賊沒有郝鐮這麼幸運,雖然劑量很少,他也沒有以往從事毒品交易、吸毒藏毒的任何犯罪記錄,可他已經成年,又趕上嚴打,所以被判重刑,十年監禁。 宣判結果下來時,妖嬈瘋了一樣打小波。小波就傻站著,讓她打,別的人也不敢拉。我忍了半天沒忍住,沖過去,把妖嬈推到一邊,擋在小波面前。 妖嬈還想打,我指著她的鼻子,寒著臉說:「你再打一下試試,又不是小波一個人的錯,你幹嗎不去打李哥?」話沒說完,小波卻一把把我推開,推得我摔到地上。 他走到妖嬈面前,似乎還期盼著妖嬈再打他,妖嬈卻沒有再打,軟跪在地上,開始號啕大哭,我坐在地上也想哭。小波痛苦地盯了一會兒妖嬈,拖著步子離去,我只能收起委屈,跳起來去追他。 李哥的店又開始營業,一切似乎恢復了正常,溫和的小波卻徹底變了。 他以前吸煙,只是交際用,可現在,他的煙癮越來越大,常常煙不離手。以前雖然話少,卻仍算一個開朗的人,現在卻沉默得可怕。 李哥對我說:「小波是我們中間心思最細膩、最重感情的,他五六年級的時候,烏賊就帶著他玩,為了他被人罵沒爸爸而打架。他理智上比誰都明白,烏賊一個人進去,比我們三個都進去強,可他感情上卻接受不了,烏賊自己都很清醒地安慰小波,等風頭過了,他在牢裡好好表現,我們在外面再好好疏通一下,肯定能減刑,可小波就是自己和自己過不去。他總覺得如果不是他當時一心撲在學習上,能在店裡看著點,烏賊就不會被人算計了。」 我和李哥都無可奈何,只能等他自己走過自己的心坎。 我只要有時間,就去纏著他,要他請我吃東西,要他陪我玩。小波對我的要求很簡單,不管我怎麼玩、怎麼鬧,一定要考上重點高中。 我只能打起精神去複習,沒日沒夜地瘋狂複習了一段時間,走進了中考考場。 考完後,我心裡很沒底,感覺上肯定能考上高中,至於能不能上重點高中,就要看運氣了。數理化都還不錯,可英語,能不能及格都很懸,我的英語非常差,初一、初二是因為忙著討厭聚寶盆,幾乎沒學,初三卻完全是因為我自己破罐子破摔。 李哥幫我去打聽成績,在放榜前,他們就知道我已經被一中的高中部錄取。我父母那邊還在焦急地等待我的成績,我這邊卻已經開始慶賀。 李哥為我舉行了很隆重的慶功宴,其實慶功是其次,主要是想讓小波開心。 來的人,幾乎沒有我認識的,我心裡很難受,該來的烏賊和妖嬈沒有來,這些不該來的人來再多,笑聲再大都掩蓋不住悲傷。 小波逢人就敬酒,高興得好似是他考上了大學,那天晚上究竟喝了多少酒,我沒概念,只記得所有人都醉倒了,李哥喝哭了,對著小波嚷嚷「哥哥對不住你」,小波沒哭,卻一直在吐,吐完了又喝。我一滴酒沒喝,卻好像也醉了,只是不停地哭,卻不知道自己哭什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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