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那些回不去的年少時光 | 上頁 下頁 |
一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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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淚卻怎麼擦也擦不乾淨,就如決堤的河水一般,全部流了出來,並且越流越大,我覺得十分尷尬,拔腳就要跑掉,小波卻抓住了我的胳膊,帶著我從後面的院門進入院子。 我站在葡萄架下,面朝著牆,眼淚嘩啦嘩啦地往下掉,他坐在檯球桌上,沉默地看著我。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應該很久,因為中間烏賊進來過一次,被小波趕出去了,還有幾個人想賭球,也被小波回絕了。 等眼淚掉完了,我用袖子擦擦臉,轉過了身子,小波問:「肚子餓了嗎?我請你去吃牛肉麵。」 我點點頭,兩個人去吃牛肉麵。在牛肉麵館,我埋著頭告訴他:「我外公去世了。」 他沉默著,我又說:「爸爸媽媽以為我年紀小,不記得了,其實我都記得,所有和外公有關的事情,我都記得,因為我每天都會想他。」我的眼淚又在眼眶裡打轉,我不敢再說,開始用力吃面。 吃完面,小波帶我去小賣部,說:「我想買些零食回去吃,你覺得什麼好吃?」 我沒有絲毫猶豫地指向了巧克力,說:「酒心的更好吃。」 「有酒心巧克力嗎?稱半斤。」 小波稱了半斤酒心巧克力,自己吃了一顆,也請我吃。我剝了一顆,放進嘴裡,心裡依舊是苦澀的,嘴裡卻滿是香甜。 晚上回家後,媽媽把一套手抄的《倚天屠龍記》交給我:「這是你外公抄錄的書,本來外公給你留了幾萬塊錢……」媽媽輕歎口氣,「媽媽只把這個給你帶來了,你好好保存。」 媽媽的憔悴與疲憊壓得她整個人顯得又黑又瘦,她不知道我的悲傷,我卻能理解她的悲傷,我輕聲說:「你早點睡覺。」 媽媽摸了摸我的頭,出了屋子。 我翻開了《倚天屠龍記》開始看,雖然已經看過《書劍恩仇錄》的書,《射雕英雄傳》的電視劇,可金庸的名字對我而言,仍很陌生,《神雕俠侶》我也沒看過,所以看到郭襄騎著青驢浪跡天涯,雖覺得心有戚戚焉,卻稀裡糊塗,讀到第三章時,起首第一句話「花開花落,花落花開。少年子弟江湖老,紅顏少女的鬢邊終於也見到了白髮……」 我突然心中大慟,字跡宛然,人卻已不在!從沒有一刻,像現在這樣活生生地體會到了時間的殘酷無情。 我立即合上了書,再沒有往下看。上了大學後,才敢接著讀完《倚天屠龍記》,也才真正知道,一個我愛了多年的女子——郭襄,在這個故事中,竟然連配角都不是。 我仍然和以前一樣上學放學,可是眼睛裡面看到的世界和以前總是有點不一樣了。我常常半夜裡驚醒,躲在被子裡哭泣,我瘋狂地懷念外公,想念他給我買的酒心巧克力,想念他身上淡淡的墨香,還有他溫和寵愛的目光。我無比清晰地知道,這世上,再沒有一個人會如他一般,對我無所保留地溺愛了。 我的同學們仍在無憂無慮,而我已懂得了失去。這世上,原來擁有時有多幸福,失去時就會有多痛苦。老天給你多少,就會拿走多少。 週末,我拿著瓊瑤的《雁兒在林梢》去遊戲機房看書,小波、烏賊和幾個兄弟正在遊戲機房前澆水泥。 我問他們做什麼,烏賊說是小波的主意,門前鋪上水泥,既容易打掃,又容易保持乾淨,到了夏天,搭個遮陽棚,就可以兼賣冷飲。 我在一旁看了一會兒後,就跑到院子裡看書去了。一整本《雁兒在林梢》看完,我望著頭頂的葡萄發呆。裡的男人真的存在嗎?會有一個人這樣愛我嗎?想到張駿,我有喜悅、有惆悵,還有隱秘的幻想和期待。也許將來有一天,他會愛我,就如中的男主角愛女主角一般。 第二天再去遊戲機房時,門前的水泥地已經幹了。烏賊和小波正在滑旱冰,兩個人滑得都很好,我吃驚地瞪著他們。 有人來買遊戲幣,烏賊脫下旱冰鞋,叫我:「四眼熊貓,我要去看店,給你玩了。」 我看著眼前半舊的旱冰鞋,無限欣喜中有手足無措的感覺。小波坐到我旁邊,幫我調節著旱冰鞋的大小,說:「試一下。」 我如穿水晶鞋一般,小心翼翼地穿上旱冰鞋,感覺腳底下的軲轆直打滑,站都不敢站起來。小波伸手,我扶著他的手,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他傳授著經驗:「先學習滑外八字,一腳用力蹬,另一腳借力往前滑,剛開始時,不好把握平衡,就雙腿微彎,儘量把重心放低,記得身子要前傾,這樣即使摔倒了,也有胳膊撐著,不會傷到頭……」 我在他的攙扶下,開始滑旱冰,奈何我這人真的是小腦極度白癡,完全掌握不了要領,常常摔跤。有時候,小波能扶住我,有時候,他不但扶不住我,還被我帶得摔倒。烏賊坐在門口大笑:「四眼熊貓怎麼這麼笨?我滑了三次就會滑了,她這個樣子要學到什麼時候?」 我瞪他,他卻依舊笑。小波安慰我:「慢慢來。」 我們就在烏賊的嘲笑聲中,一跤又一跤地摔著,我摔得胳膊都青了,小波被我拖累得也帶了傷。烏賊搖頭笑:「太可怕了!小波自己學的時候,沒摔兩次就學會了,現在教你這個大笨蛋比自己學的時候還摔得多,打死我也不去教女孩子學滑旱冰。」 滑了一個多小時,我連自己站都還膽怯。烏賊齜著牙,不停地打擊我、羞辱我:「太笨了,李哥還說你聰明,聰明個屁!」 我不吭聲,脫下旱冰鞋,默默坐到院子中去看書,眼睛盯著書,腦海中卻浮現著張駿牽著女生翩然而滑的樣子。 小波進來看我,問:「生烏賊的氣了?」烏賊站在門口,看著我。 我哼了一聲,不屑地撇撇嘴:「我能背下整首《春江花月夜》,他可以嗎?」 烏賊「操」的一聲,沖我揮了下拳頭,轉身進屋子裡去了,小波笑,問我:「你還有勇氣滑嗎?」 我也笑:「為什麼沒有?愛因斯坦做到第三個板凳,才勉強能看,別人學三次就會了,我大不了學十次、百次唄!」 「好,我明天繼續教你。」 「不用你教。」 小波困惑不解,我說:「你能告訴我的已經都告訴我了,下面靠的是我自己練習。」 小波默默地看了會我,笑著說:「那也好,旱冰鞋就放在院子裡,你想滑的時候,自己拿。」 從此後,遊戲機房前就多了一道風景。每天中午,我一吃過午飯就會跑去練習,晚上也會練習,週末也會練習。我總是記得小波的傳授,摔跤可以,但是不要摔到頭。每次摔倒時,都記得用手保護自己,因為經常用手撐地面,感覺自己的胳膊都摔斷了。 我不記得到底摔了多少跤,只記得那段時間,我走路的時候,都是打著擺的,手掌上都是傷,有一次摔下去時,大拇指窩著了,很長時間,都伸不直,可我依舊照練不誤。 我的堅韌與執著,讓烏賊大為吃驚,看我摔得太慘,他還特意和小波說,讓小波勸勸我。其實,並不是我多喜歡滑旱冰,只是因為我腦海中有一幅畫面,在畫中,張駿牽著我的手翩然滑翔。 在與旱冰鞋的辛苦搏鬥中,外公去世的悲痛漸漸沉澱到心底,肉體上的勞累讓我一上床就睡得死沉,再沒有半夜醒來哭泣過。 幾個月過去後,礙於天資所限,我滑得還是稱不上風度翩翩,不過也有模有樣了。正當我決定開始要學習倒滑時,正當我決定揀一個合適的時機,在學校裡顯擺一把時,突然發現,同學們都不滑旱冰了。它就如一陣風,來得突然,去得也突然,我這個反應總是比別人慢很多拍的人,在別人已經玩得熱火朝天時,我才留意到,而等我學會時,大家已經不愛玩了。 我原本一腔熱血,卻無處可灑,茫然若失地拋棄了旱冰鞋,向小波學習倒滑的事情自然也不了了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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