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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〇


  我看著舞臺上衣飾煩瑣優雅的男男女女,恍惚地想起《茶花女》小說出版於1848年,《茶花女》歌劇首演於1853年,描述的正是那個時代的愛情。我自以為是地強拉著吳居藍坐在我身邊,去看一段舊時光的愛情,卻忘記了考慮,當年他看《茶花女》時,身邊坐的是誰?

  我試圖用金錢去參與一段早已逝去的時光,可也許,是讓逝去的時光參與了我現在的時光。吳居藍正坐在我身邊,但明顯和我一樣,心有所思,我所思是他,他所思是誰呢?

  百年前,陪他看過《茶花女》的人已經消失;幾十年後,我也會消失;百年後,是不是也會有個女孩不甘心地試圖參與到已經逝去的今日時光中?

  我也知道自己這麼想很沒有意義,過去和未來都在我的時光之外,實際上我都根本不存在,可以說,和我沒有任何關係,但這一刹那,我竟然那麼悲傷、又那麼貪婪,不但想擁有現在,還嫉妒著過去和未來。

  吳居藍漸漸恢復如常,他察覺到了我的異常,輕聲問:「怎麼了?」

  我盯著舞臺,搖搖頭,不知道我能說什麼。

  吳居藍握住了我的手,「你不喜歡看這個?」

  我努力笑了笑說:「我想看看你看過的東西,那時候應該很流行看歌劇。」

  吳居藍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這場只我們四個人的歌劇演出,他說:「你特意安排的?為了我?」

  我點頭。

  吳居藍拉著我站了起來,「我們離開!」

  我都沒顧上跟江易盛和巫靚靚打一聲招呼,就暈暈乎乎地被他拉出了劇院。

  離開了那個封閉黑暗的環境,不用再欣賞過去時光的愛情,我的心情一下子輕鬆了許多。

  吳居藍脫下薄羊絨大衣,披在了我肩上,我知道他身體特異,並不畏懼寒冷,就沒有謙讓。

  他的外套帶著他獨有的清冷味道,我微笑著攏得更緊了些,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百年前、千年前,可曾有人也在蕭瑟秋風中,用他的外套取暖?他現在可會想起她?

  吳居藍帶著我避開了遊人多的街道,向著附近的公園走去,越走視野越開闊。正是十月金秋時節,紐約街頭的色彩濃烈明亮,猶如一幅幅色澤飽滿的油畫。

  秋高氣爽、天藍雲白,長長的林蔭道上,高高的大樹,有的金黃絢爛,有的緋紅奪目,地上鋪了一層薄薄的落葉,各種色彩交雜,遠遠望去,我們就像是走在華美的錦緞上。

  我正心神恍惚地看著風景,突然聽到吳居藍說:「我不喜歡劇院!我的聽覺和嗅覺都比人類敏感,劇院裡聲音嘈雜,一大群人坐得密密麻麻,對我的耳朵和鼻子都是一種折磨。」

  我傻了,「可是你說……你對劇院的印象最深刻,我以為你是喜歡劇院。」

  吳居藍眺望著遠處湛藍的天說:「我告訴過你,當年,我本來還想在紐約多住一段時間,可因為一件突然發生的意外,我不得不提前離開紐約,回到了海裡。那件突然發生的意外就是我被人發現了真實的身份,被設計抓住了。」

  我「啊」一聲,幾乎失聲驚叫,明明知道吳居藍現在好端端地站在我面前,可依舊覺得害怕緊張。不管東方,還是西方,人類對「非我族類」的殘酷血腥都是一模一樣的,我忍不住問:「你怎麼會那麼不小心?」

  吳居藍淡淡說:「1861年南北戰爭爆發,隨著戰局的惡化,越來越多的男人或自願、或被迫地加入了戰爭。因為證件上,我正是最合適的年齡,我和幾個朋友都被徵召入伍。其中一個朋友的情人是我的好友,離開前,我答應了她,會盡力保住她情人的性命。戰場上,有太多無法控制的意外,為了保住這位朋友的命,我不得不顯露了自己非同人類的力量。他當時沒有表露出任何異常,裝作沒有留意到我的特異。1865年,南方宣佈投降,南北戰爭結束。就在我們慶祝戰爭結束的那個晚上,他給我吃的飯菜裡下了毒藥,設計把我抓住了。」

  又是一個關於背叛和出賣的故事,自從人類存在的那天起就在不斷地重複發生,以至我都沒有絲毫意外,只是覺得很心痛,「後來呢?」

  「他們把我關在一個特製的玻璃缸中,想在劇院裡展出,憑藉我一舉成名。我對你說我對紐約的劇院印象深刻,是因為我曾在舞臺上,透過玻璃缸,看他們一邊激動地盯著我,一邊貪婪地商量著展出成功後的各種計畫。」

  我屏著口氣問:「後來呢?」

  「在正式展出的前一天,1865年7月13日,我的人放火燒了那家叫Barnum Museum的劇院,趁亂救走了我。」

  「啊!Barnum Museum?我……我……搜索百老匯的歷史時,看到過這條新聞,在當年是很大的事件!」那篇文獻強調說這是一個由四層樓改造的大娛樂中心,位於百老匯街西南角,薈萃了當時美國最受歡迎的流行文化,可惜一夜之間就被燒成了灰燼。我還遺憾它竟然在吳居藍離開的那一年就被燒毀了,否則我可以把歌劇安排在那裡上演。

  吳居藍對我安撫地笑了笑,「已經是一百多年前的事了,都過去了!」

  是啊!已經都過去了,他現在好好地在我身邊!我松了口氣,繼而十分愧疚於自己的自作主張,「我……我不知道你對劇院……我以為……對不起!」

  吳居藍半開玩笑地說:「你告訴我你剛才在難過什麼,我就原諒你。」

  「你……怎麼知道我是在難過?」

  吳居藍一邊牽著我的手慢步而行,一邊瞥了我一眼,淡淡說:「你的情緒很強烈,我的感覺不算遲鈍。」

  我咬了咬唇,期期艾艾地說:「我在想你以前喜歡過的女孩。」

  吳居藍猛地一下停住了腳步,轉頭看著我。

  我不敢和他對視,低著頭,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有幾個前女友,甚至結過婚,都很正常了!我只是隨便想想,你放心,我能理解……」

  吳居藍用手托著我的下巴,抬起了我的頭,逼我和他對視,「沒有!」

  「沒、沒有?」我此刻的表情一定很像個傻子。

  「一個都沒有,你是唯一。」

  如果是別的男人說這句話,我只會當作虛偽的甜言蜜語,一笑而過,但說這句話的是吳居藍。雖然他表情平淡、語氣平淡,只是陳述著一個不想我誤會的事實,可那是千年的漫漫光陰。我知道我淺薄、小氣、自私、無聊,但知道了沒有一個女子握過他冰涼的手,沒有一個女子享受過他的關心照顧,知道他心裡沒有任何人的影子……我的驚喜是如此強大劇烈,讓我忍不住淚盈於睫。

  「你啊……」吳居藍彎著手指,用冰涼的指背輕輕地印了印我睫毛上的淚珠,似乎實在不知道該拿我怎麼辦才好。

  我不好意思地偏過了頭,像每個知道自己被寵愛的女孩一般,用裝模作樣的蠻不講理去要求更多,「那麼漫長的時間,一個都沒有?我不相信!就算你沒有喜歡過別人,也肯定有別人喜歡過你吧?」

  吳居藍肯定看出了我是恃寵生驕,他掐了一下我的臉頰,似笑非笑地說:「你以為每個女人都會像你一樣臉皮比海龜殼還厚?」

  我一下子真的羞惱了,蠻不講理地說:「我哪裡臉皮厚了?你才臉皮厚呢!」

  他笑著說:「好,是我臉皮厚!我家沈螺的臉皮比牡蠣肉還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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