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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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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左手拿著筷子去夾菜,一根小棠菜挑了半天,好不容易挑起來,結果剛送到嘴邊,就掉到了衣服上。我忙放下筷子,把菜撿起放到桌角,尷尬地說:「難怪外國人覺得我們的筷子難學呢!」 周不聞站起來,想要幫忙,吳居藍已經拿了紙巾,先幫我把手擦乾淨,然後遞了一張乾淨的紙巾,讓我去擦衣服。 吳居藍給我拿了一個空碗和一個勺子,揀那些形狀規整的排骨放在碗裡,「用勺子舀著吃。」 我舀了一塊排骨放進嘴裡,發現雖然有點像小孩子吃飯,但自己吃沒有問題了。我笑著說:「大家都接著吃吧,別盯著我,要不然我會很緊張的。」 周不聞和江易盛忙移開目光,繼續吃飯。 吳居藍恰好坐在我左手邊,他自己用左手拿著筷子吃飯,右手拿著公筷,一會兒夾一筷海帶絲放在我的勺子上,一會兒夾一筷小棠菜放在我的勺子上,沒有刺的魚肚部分也被他撕下來放到我的勺子裡。 左右手同用,吳居藍卻一點不顯慌亂,吃得很從容,甚至可以說十分優雅,被他照顧著的我也是不慌不忙,輕鬆自如。 周不聞和江易盛都顧不上禮貌了,直接瞪著眼睛看。我也傻了,一邊呆呆地看著吳居藍,一邊機械地把菜一勺勺放進口裡。只有吳居藍好像一點沒覺得自己有多麼神奇,一直平靜地吃著飯。 江易盛忍不住問:「吳表哥,你左右手都可以用筷子啊?」 吳居藍眼睛都沒抬,很平淡地說:「我的左手和右手完全一樣。」 當事人都完全沒當回事,我們也不好一直大驚小怪,我和江易盛交換了個眼神,催眠自己「這沒什麼大不了,很普通」,繼續吃飯。 吃完飯,周不聞和江易盛幫著吳居藍收拾好碗筷,四個人坐在院子裡,一邊乘涼,一邊聊著閒話。 昨夜是離別多年的初見,緊張和興奮讓人忍不住地一直想說話。今夜大家都放鬆了下來,拿著罐啤酒,話語有一搭、沒一搭,身子也沒正經地歪著。江易盛甚至直接把腳高高地架在了另一把椅子的椅背上。 月光清朗、晚風涼爽,蟲鳴陣陣、落花簌簌。 周不聞看看熟悉的庭院,再看看江易盛和我,表情恍惚,「覺得好像回到了小時候,一切都沒變的樣子。」 江易盛笑搖著啤酒罐,伸出食指否認地晃了晃,「至少有一點變了。小時候我們絕沒膽子這麼明目張膽地喝酒,都是躲在海邊的礁石上偷偷地喝!」 我和周不聞都忍不住笑起來,我說:「真的沒想到,我們竟然還能一起吃飯、一起聊天,就好像大家一起走迷宮,本來以為已經走散了,沒想到出口只有一個,大家竟然又在出口相聚了。」 江易盛搡了我一下,嘲笑:「吳表哥,你知不知道你家表妹這麼文藝啊?」 吳居藍淡淡一笑,沒有說話,大概他很清楚今夜院內人的情緒和他並沒有關係。 「咚咚」的敲門聲突然響起。 吳居藍打開門,周不言拎著兩盒禮品走了進來,「沈姐姐,聽堂哥說你受傷了,我就給你買了點補品。」 我看是兩包燕窩,覺得太貴了,可當眾拒絕既傷面子又傷感情,只能先記在心裡,以後再還,「謝謝你了。」 周不言略坐了一會兒,周不聞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還要趕明天早上的船,要回客棧休息了。」 反正以後還有很多機會見面,我沒有留客。 等他們走了,我已經鎖上院門,正看著吳居藍收拾院子,敲門聲又響起。 我奇怪地打開門,看到周不言站在門外,我忙問:「怎麼了?把什麼東西落下了嗎?」 周不言微笑著說:「我告訴堂哥來取落下的手機,其實,我沒有落下任何東西,只是想和你單獨說幾句話。」 我看著周不言,靜待下文。 周不言說:「聽說你被搶走了六萬多塊錢,你的積蓄應該很有限,想開客棧肯定很勉強了。看在你是堂哥的好朋友,我說句大實話,我不看好你的客棧。遊客挑選客棧,要麼喜歡風景獨特、要麼喜歡交通便利,你這裡什麼都沒有……」 我打斷了她的話,「周小姐究竟想說什麼?」 周不言自信地笑了笑,「我是想說,我真的很喜歡這套老宅子,請你賣給我,我不在乎有沒有房產證,價格隨你開。如果你實在不願意賣,租給我也成,我只租兩年,每年租金二十萬,一次性付清。兩年後,房子完好無損地還給你。」 她這是想用錢砸倒我嗎?我蒙了一會兒,說:「你十分慷慨,我真的很動心,如果是一般的房子,我肯定立即答應了。但是,這是我爺爺留給我的棲身之所,不僅僅是一座房子,我真的不能賣給你,也沒有辦法租給你。」 周不言著急地說:「可是,你錢那麼少……」 「錢多有錢多的過法,錢少有錢少的過法,就算一分錢沒有,這個客棧也能開。周小姐,我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 我臉上仍帶著禮貌的笑,聲音卻有點冷。 周不言深深地盯了我一瞬,皮笑肉不笑地說:「希望沈姐姐以後不要後悔,等姐姐後悔時,我可不會像現在這麼好說話。四十萬對我不算什麼,對姐姐可不是一筆小數目……」 「你、廢話太多!」吳居藍的聲音從我身旁傳來,硬生生地打斷了周不言的話。 我側頭看著他,所有的鬱悶刹那間全變成了笑意,周不言氣得臉都漲紅了,盯著吳居藍說:「你、你……說什麼?」 吳居藍像壓根兒沒看見她一樣,半攙半扶著我往後退了兩步,「啪」一聲,輕輕把門關上了。 我吃驚地看著他,他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一樣,「你先上樓,我把垃圾收拾了,就上去。」 我聽著門外傳來的氣急敗壞的叫聲,看著專心幹活的吳居藍,深刻地理解到:對一個人的漠視才是最大的羞辱。 回到臥室,我看看時間已經九點多,決定謹遵醫囑,早點休息,爭取早日養好傷。 我笨拙緩慢地用一隻手搞定了刷牙洗臉。步履蹣跚地走出衛生間時,看到吳居藍竟然站在我的房間門口。 「有什麼事嗎?」 他拿出藥瓶和棉球,戴上一次性醫用手套,我反應過來,他打算給我上藥。醫生特意叮囑過,腿上的傷早晚上一次藥,連續五天。 我忙說:「不用麻煩你了,我自己能行。」 他看著我,說:「彎腰。」 我猶豫著沒有動,自己的傷自己最清楚,要麼坐、要麼躺、要麼站,只要一動不動,就還好。可一旦動起來,別說坐下、站起、彎腰這些大幅度動作,就是稍微扭動一下,都會牽扯到傷口,鑽心地痛。給腿部上藥,又是一隻手,肯定會痛。 我一咬牙,正準備彎下身子,吳居藍已經走到了床邊,說:「躺下。」 我看了眼他沒有表情的臉,決定還是不要挑戰他的智商,乖乖地靠躺在了床上。 吳居藍先用浸了褐色消毒水的棉球輕按傷口,再把醫生開的藥膏塗抹在傷口上。 雖然他戴著一次性醫用手套,但那透明的薄薄一層塑膠,能隔絕病菌,卻隔絕不了觸感和體溫。他的手指看著白皙修長,卻一點都不柔軟,很堅硬,充滿了力量。我開始相信他真的是靠出賣力量為生,但當他輕輕地塗抹藥膏時,我一點沒覺得疼,甚至因為他冰涼的手指,還會有一些涼涼的舒服。 不知道是因為沉默所以尷尬,還是因為尷尬所以沉默,兩人誰都沒有說話,我的心裡如同鑽進了無數隻螞蟻,說不清的又慌又亂,猛然出聲,打破了沉默,「你的手好涼,肯定是氣血不足,以後要多注意一下身體,幹活別太拼命了。」 吳居藍看了我一眼,沒有吭聲,繼續上藥。 我再沒有勇氣亂說話,只能繼續在沉默中尷尬,在尷尬中沉默。 好不容易等處理完傷口,我如蒙大赦,立即說:「謝謝!你早點休息!」就差補一句:請你趕快離開。 吳居藍把藥水、藥膏都收好,平靜地說:「晚安。」 目送著吳居藍走出我的房間後,我像是被抽去骨頭一般,軟軟地倒在了床上,那種無所適從的慌和亂依舊縈繞在心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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