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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


  我從小就不是能言善道的人,說得也不多,一直聽著江易盛和周不聞說話。從他倆的聊天中,我大致知道了周不聞的狀況——他隨著媽媽和爸爸先去了馬來西亞,高中畢業後,去美國讀的大學,現在定居福州市,在一家知名的律師事務所工作,父母身體健康,沒有女朋友。

  從他的描述中,能感覺到他的繼父對他很好,所以他語氣親昵地以「爸爸」稱呼。如果不是知道底細的老朋友,肯定會以為是親生父親。

  江易盛和我都是聰明人,不管周不聞是否介意,都刻意回避了往事,也沒有詢問他什麼時候改的名,連小時候的稱呼,都把「李」的姓氏省掉,只叫他「大頭」,就好像他一直都叫周不聞。

  等江易盛和周不聞聊完自己的事情,擔心地談論起我,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們倆如今都是社會精英,萬事不缺,只缺一個女朋友。相比而言,我是混得最淒涼的一個,在人才濟濟的北京,我資質平庸,做著一份很普通的工作,如今連這份工作都沒了,處於失業狀態。

  周不聞關心地問:「你什麼打算?還打算回北京工作嗎?」

  我說:「我在北京住得不習慣,不想再回北京了。」

  周不聞說:「可以考慮一下福州,你要想找工作,我可以幫忙。」

  周不言笑著插嘴:「我哥平時可會忽悠人了,對沈姐姐說話卻這麼保守。沈姐姐,你別聽我哥謙虛,他肯定能幫你搞定一份好工作,至少,大伯在福州就有公司,肯定需要財務。」

  我還沒說話,江易盛已經認真考慮起來,「福州挺好的,不算遠,飲食、氣候都相近。只是,小螺你走了,這套老宅子怎麼辦?房子沒有人住,要不了多久就荒蕪了。」

  周不言說:「沈姐姐,我正好有件事想和你商議一下。」

  我不解地問:「什麼事?」

  周不言咬了咬唇,說:「這兩天我在島上閒逛,發現這裡的老房子都很有意思。我很喜歡這裡,也很喜歡這些石頭建的老房子,本來想買一套,可和客棧的老闆聊過後,才知道這裡的老房子不是商品房,政府不允許買賣,外地人只能長租。我們那家客棧的老闆就是長租的,二十年的租約。我剛才一走進來,就很喜歡這套房子,既然姐姐要去外地工作,房子空著也是空著,不如長租給我,我願意每年付十萬的租金。」

  我聽到十萬的租金,有點吃驚。據我所知,就是那些地理位置絕佳、能看見大海的老房子一年的租金也不過七八萬。不管周不言是有錢沒處花,還是看在周不聞的面子上,都很有誠意了。我微笑著說:「謝謝你喜歡這套房子,但我目前沒有出租的計畫。」

  周不言看了周不聞一眼,帶著點哀求說:「沈姐姐是怕我把房子弄壞了嗎?沈姐姐,你放心,我沒打算租來做生意,只是自己每年過來住幾個月,頂多重新佈置一下,絕不會改動格局。」

  周不聞幫腔說:「不言從小學繪畫,現在做首飾設計,她很喜歡老房子、老傢俱、老首飾,對這些上了年頭的東西十分愛惜,租給她,你真的可以放心。」

  江易盛明顯心動了,也勸說:「小螺,老房子都需要人氣,空下來壞得更快。反正你要出去工作,空著也是空著,不如就租給不言吧!大不了租約簽短一點,反正大家是朋友,一切都可以商量。」

  周不言頻頻點頭,「是啊,是啊!」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兒上了,我沒有辦法,只能坦白說:「如果我打算離開海島,出去工作,肯定願意租給不言,但我想留下來,要自己住。」

  幾個人都大吃一驚,島上除了旅遊和打魚,再沒有任何經濟產業,除了像江易盛這樣工作性質特殊的,島上的年輕人都是能去外面就去外面,畢竟機會多、錢也多。

  江易盛問:「你留下來打算做什麼?」

  我不好意思地說:「我打算開客棧。」

  江易盛拿起一串燒烤,一邊吃,一邊慢悠悠地說:「雖然我覺得有點不靠譜,不過,你要真鐵了心做,我支持。」

  「謝謝!」我舉起杯子,敬了江易盛一杯。

  周不言悶悶不樂、臉色很難看。

  周不聞拿起酒杯,笑著說:「小螺開了客棧,你想過來住就隨時可以來住啊!這樣不是更好?」

  周不言反應過來,忙拿起杯子,笑著說:「那我就等著沈姐姐的客棧開張了。」

  幾個人碰了下杯,紛紛祝福我客棧早日開張、財源廣進。

  吃吃喝喝、說說笑笑,一直到晚上十點多,周不聞和江易盛才起身告辭。

  站在院子門口,周不聞看著我,欲言又止。

  江易盛是個人精,立即聞弦歌知雅意,又哄又拽地拖著周不言先走,給周不聞創造了個可以和我單獨說話的機會。可惜,吳居藍一直站在我身後,周不聞不得不壓下滿腹的欲言又止,惆悵地離開了。

  我先跟著繼父生活,後跟著繼母生活,寄人籬下的日子讓我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察言觀色,不是沒感覺到周不聞想說點什麼,但今天他的出現已經夠突然,我還沒有做好準備和他深談,索性裝作沒有感覺到。

  我關上院門,心思恍惚地上了樓。

  在床上呆呆坐了一會兒,突然翻箱倒櫃,從床下的儲藏櫃裡翻出了小時候的東西。一個舊鐵皮餅乾盒,裡面裝著一些零七八碎的小東西,最底下藏著我人生中收到的第一封情書。

  我並沒有細讀,只是拿在手裡摩挲著。時間久了,信紙已經有點泛黃發軟,紙上的字看上去越發顯得幼稚,但字裡行間凝聚的時光是兩個倉皇無措的孩子相依取暖的美好時光。

  我看著看著,忍不住微微笑起來,久別重逢的喜悅到這一刻才真正湧現。

  那些年,當我在爺爺身邊,過著平靜溫暖的日子時,曾無數次擔憂過他。怕他被繼父厭棄,怕他沒有辦法繼續讀書,怕他一不小心學壞走上歧途。

  時光讓我們分離,時光又讓我們再次相聚。

  我知道了,他的繼父對他很好,他不但繼續讀完了書,讀的還是國外的名牌大學。他現在有溫暖的家、很好的事業,還有相處和睦的堂妹。

  我笑著想,不管過程如何,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們都好好地長大了,這就是最好的事情!

  多年以來,一直掛在我心頭的事終於放下了。我含著笑,把信紙疊好,放回了舊鐵皮餅乾盒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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