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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二


  我躺在他懷裡,沒有恐懼,十分平靜,一些不能出口的話終於敢說出,「九爺,對不起,我欠你的,今生只能欠著了。我一直都希望你能過得快樂,我曾經費盡心機做了很多事情,只是為了能讓你眉頭舒展,不要任何人能傷害你,可最終原來傷你最深的人居然是我。不要難過,你難過時我也會難過,你心痛時我也會心痛。」

  他的臉輕挨著我的臉,臉上有濕意,是誰落淚了?

  「玉兒,對不起的人是我。如果我沒有猜錯,你和李妍之間的恩怨恐怕也是因我而起,如果不是我,你根本不會和李妍走得那麼近,也不會幫她入宮。你已經做到最好,是我一直用自以為是把你關在門外。如果我肯對你坦誠相對,就不會有今日的一切苦楚。」

  小風端著藥匆匆進來,九爺立即給我喂藥。每一次吞咽都似乎要用盡我全身的力氣,九爺一面替我擦汗,一面道:「我知道你堅持得很辛苦,可你一定要堅持,不能放棄,否則會有很多人傷心。」

  ……在木棉樹空地上坐上一陣,把巴雅爾的心思猜又猜……北面的高粱頭登過了,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側面望過了。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把巴雅爾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種下榆樹苗子就會長高,女子大了媒人就會上門。西面的高粱頭登過了,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望過了……東面的高粱頭登過了,巴雅爾把我出嫁的背影從後面望過了……

  九爺溫和低沉的歌聲響在耳邊。伴著歌聲,他將一枚枚銀針插在我的各個穴位間。

  「玉兒,我現在才知道我只要你活著。不管你心裡有誰,和誰在一起,我只要你活著,只要知道你能快樂地活著,那我也會快樂,你不是不要我傷心嗎?只要你活著,我就不傷心。」

  眼睛慢慢闔上,九爺的聲音依舊一遍又一遍:「你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這麼堅持固執,誓和老天抗衡的聲音,即使我的意識已經渙散,可它們卻一字字刻在了心上,和很多年前的另一個聲音重疊在一起,「一定要活著,答應阿爹,你一定要活著。」

  長長的一條黑暗隧道,只有前方有隱約的光芒,我追逐著光芒向前飄著,看見有狼群在奔跑,其中一只是餵養過我的狼,我忙上前追逐,狼群突然消失,變成了於單,他笑著向我招手,我也呼喊著向他奔去,忽地阿爹出現在於單身後,我高興地大叫著「阿爹」,如同幼時一樣,向他飛撲過去,他卻沒有如以往一樣,張開雙臂等著抱我入懷,反倒很生氣很生氣的樣子,似乎根本不想見我。

  我站在原地,遲疑地想著,卻什麼都想不起來。回頭處一片漆黑,前方卻有溫暖的光芒和阿爹、於單。我忍不住地又向前走著,阿爹一臉淒傷,默默無語地看著我,他的神情觸動了什麼,腦子裡劃過一個模糊的面容,又一個模糊的面容,他們也會如此淒傷?

  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雖然根本不明白是什麼意思,腳步卻遲疑地停住。克制著對黑暗的恐懼,向後走了一步,阿爹露了一絲笑,我的身體疼起來。

  一定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向後每走一步,遠離了光亮一點,身體越發的疼痛,原來往前的每一步是幸福,往後的每一步都是鑽心的疼痛。可阿爹在笑,腦海中的兩個面容似乎也是欣慰,那麼再大的疼痛,我都可以忍耐。雖然根本不明白我為什麼寧可自己粉身碎骨,也不要他們傷心。一步又一步,緩慢但艱難地向後退去……

  「玉兒!」異口同聲地驚喜。入眼處,兩張不同的臉,卻是同樣的憔悴,同樣的疲憊。

  兩人同時想伸手扶我,快觸碰到我的臉頰時,又同時停住,頓在了半空。霍去病側眼看向九爺,九爺眼中因我蘇醒的喜悅褪去,滿是黯然苦澀,臉上卻是一個暖暖的笑,手拳成拳頭,上面的青筋隱隱跳動,一寸寸地縮回了手,驟然轉身推著輪椅向外行去,「我去命廚房準備一些吃的。」

  霍去病一言不發地側躺到榻上,小心翼翼地環抱著我,他的雙手緊緊扣攏著,胳膊卻不敢用力觸碰到我。這是一個宣佈保護和佔有的姿勢,可貌似堅強下卻藏著不確定和擔心。

  我努力把頭向他靠去,卻動作遲緩,他忙幫我把頭挪到了他肩膀上,唇邊驀然有了笑意,胳膊也真真切切地摟在了我身上。半晌後,他低語道:「玉兒,我們以後不要孩子了。」

  一提到孩子就心痛,我強笑道:「以前還有人說要生一個蹴鞠隊出來呢!不是上陣不離父子兵嗎?」

  他用下巴蹭著我的額頭,「都沒有你重要。我現在都有些恨這個孩子,我守在你榻邊時,一直想著如果因為生他,你有了什麼事情,我根本不想見他。」

  我遲疑了會,問道:「你見過孩子了嗎?」

  他沉默了一瞬,聲音暗沉了許多,「沒有,我回來時,他已經被接進宮中了。皇上賜名嬗,據說由皇后娘娘親自撫養,一切待遇和太子同等,比一般的皇子還矜貴。因為早產了兩個月,身體很虛弱,一堆太醫圍著他轉,把宮裡鬧得很是不消停。當時你性命垂危,我只匆匆進宮拜見了皇上,粗略彙報了一下戰役過程就趕著過來陪你。」

  看著他血絲密佈的眼睛,我心中滿是暖意和心疼,「又是好幾日沒有休息了吧?先去睡一覺!」

  他搖搖頭,「我就在這裡守著你,哪都不去。」

  我聞著他身上久違的味道,心中說不出的安定,「那就在這裡睡,我好想你。」

  我從沒有主動對他說過直白的情話,大概因為是第一次,把他驚得立即撐起身子,瞪著我問:「你說什麼?」

  我抿著唇,笑著不回答他,他定定瞅著我道:「把你剛才的話再說一遍。」

  我慢悠悠地說:「好話不說二遍。」他顯出了失望之色,躺回枕上。我在他耳邊道:「我很想你,很想你,以後再也不要一個人在長安了。」

  他剛開始一臉欣喜,聽到後來卻滿是心疼,眉宇中藏了無奈,手指輕撫過我的唇,「對不起。」

  他應該已經知道離開長安後發生的一切事情,不知道他心中怎麼判斷事情的糾葛。這個對不起只怕也包含了他對衛皇后的疑心,以及對孩子被帶入宮廷撫養的擔憂。

  我心中不安,猶豫著要不要現在就告訴他孩子的真相,他忽地說:「匈奴已被徹底趕出漠南,再無餘力對漢朝進行軍事侵襲,以後最多也就是不痛不癢地小打小鬧了。」

  我心中一動,「皇上怎麼賞賜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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