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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〇


  我一本正經地說:「喝!昨天夜裡的那個菌子湯真是好喝呀!」

  他笑到一半的笑容突然卡住,伸手在我額頭敲了一記,沒好氣地說:「快點去洗漱!」

  剛進一品居就看見了九爺,一身水藍的袍子,素淨得仿佛高山初雪。他一面聽著天照說話,一面溫和地笑著,卻連笑容都帶著鬱鬱愁思。

  他看見我的一瞬,眼中一痛,同時間,我的心也是一陣痛。腳步不自禁地就停了下來,前也不是,退也不是,我有些擔心得看向霍去病,他臉色雖不好看,可卻對我暖暖一笑,「你若不想吃了,我們可以回去。」

  他暖暖的笑讓原本疼得有些抽著的心慢慢舒展開。逃避不是辦法,我不可能永遠一見九爺就帶著去病落荒而逃,這樣對去病不公平。我朝去病一笑,「要吃。」他握著我的手緊了一下,眼睛亮起來。

  天照站起向霍去病行了個禮,九爺淺淺笑著請我們入座,天照問:「小玉,想吃什麼?」

  我笑道:「去病說帶我來吃新菜式,叫什麼名字?」扭頭看向霍去病,他皺了一下眉頭,「忘記問名字了,算了!讓他們把最近推出的所有新菜式都做一份來。」

  我撇撇嘴,「你以為我是豬呀!吃得完嗎?」

  去病做了個詫異的表情,「就看你這段日子的表現,你以為我還能把你當什麼?你當然吃得完,怎麼會吃不完?」我皺著鼻子,「哼」了一聲,扭過頭不理會他。

  撞上九爺黑沉晦澀的雙眼時,才明白剛才和霍去病慣常相處的樣子落在他眼裡是十分親昵的,而這種不經意間的親昵像把鋒利的劍,只是劍芒微閃就已經深深傷著了他。

  我迅速垂下了眼簾,低頭端起幾案上的茶杯,舉杯慢品,借著寬大的袖子,遮去了臉上的表情。此時我臉上的表情只怕也如利刃,一不小心只會多一人受傷,至少這樣可以讓一個人快樂,總比三人都傷著好。

  一個蓋著蓋子的雕花銀盆端上來,小二殷勤地介紹道:「『天上龍肉,地下驢肉』,甘香鹹醇,秋天進補的佳品。」他剛把蓋子打開,我聞到味道,沒覺得誘人,反倒胃裡一陣翻騰,急急撲到窗口嘔起來。

  小二驚得趕緊又是端茶又是遞帕,霍去病輕順著我的背,眼中全是擔心,「哪裡不舒服?」

  我喝了幾口茶,感覺稍好些,「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噁心想吐。」

  一旁坐著的九爺臉色蒼白,眉眼間隱隱透著絕望,對小二吩咐:「把氣味重的葷腥都先撤下去,重新煮茶來,加少量陳皮在茶中。」

  霍去病扶我坐回席上,「好些了嗎?想吃些什麼?還是回去看大夫?」

  九爺定定地凝視了會我,忽地說:「我幫你把一下脈。」

  我看向去病,他笑道:「我一時忘了這裡就有一位醫術高超的大夫。」

  九爺的手輕搭上我的手腕,那指尖竟比寒冰更冷。他雖然極力克制,可我仍舊能感覺到他的指頭在微微顫抖。把了半晌脈,霍去病實在按捺不住,焦慮地問:「怎麼了?」

  九爺緩緩收回手,笑著,可那是怎麼樣的慘澹笑容?「恭喜霍將軍,你要做父親了。」

  霍去病愣愣發了一會呆後,一把抓住了九爺的胳膊,狂喜到不敢置信,「你說什麼?」

  九爺撇過了頭,看向窗外,嘴唇輕顫了下,想要回答霍去病的問題,聲音卻卡在喉嚨裡出不來。

  天照推開霍去病,冷著聲道:「九爺說霍將軍要做父親了。」又輕聲對九爺說,「九爺,我們回去吧!」

  九爺望著窗外輕頷了下首,一向注重禮節的他,倉皇到連「告辭」都未說一聲,就頭也未回地離開。

  霍去病一臉狂喜地望著我傻笑,我愣愣坐著發呆。雖然事出突然,卻畢竟是遲早的事情,如果換一個場合,換一個時間,我大概也會喜得說不出話來。可今日……我握著自己的腕子,那裡依舊一片冰涼。

  霍去病驀地打橫抱起我,大步向外走去,我「啊」地叫了出來,「你做什麼?」

  一品居刹那間陷入一片寧靜,人人目瞪口呆地盯著我們。我臊得臉埋在他胸前,只恨不得人能立即消失不見。霍去病卻是毫不在乎,或者在他眼中這些人根本就不存在。他抱著我上了馬車,對恭候在外的侍從吩咐:「立即去宮中請最好的太醫來。」

  我抓著他的胳膊,「不要!這是我們之間的事情,我喜歡清清靜靜的。一請太醫,事情肯定就鬧大了,又不是只宮裡有好大夫。」

  他捶了下自己的腿,叫住了侍從,「我高興得什麼事情都忘記思量了。不過……」他笑握住我的手,「我現在真想大喊大叫幾聲,我就要有兒子了。」

  他的喜悅感染了我,我靠在他的肩頭微笑著,忽地反應過來,掐了他一下,「你什麼意思?如果是女兒,你就不高興了?」

  他忙連連搖頭,「高興,都高興,如果是個男孩子,我可以教他騎馬,教他打獵,若是女孩子也高興,有個小玉兒,我怎麼會不喜歡呢?男孩女孩我都要,多生幾個,以後我們可以組織個蹴鞠隊蹴鞠,父子齊上陣,保證踢得對方落花流水,讓他們連褲子都輸掉。」

  我聽得目瞪口呆,「你以為是母豬下崽?」

  他一臉得意忘形,「不敢請耳,固所願也。」

  我又想掐他,可想著這個人皮糙肉厚,作用不大。戰場上打打殺殺,刀槍箭雨都不會眨一下眼睛的人,我手上的這點力道不過是給他撓了癢癢,索性不浪費自己的力氣了。皺著眉頭閉上了眼睛,他驀地聲音繃得緊緊:「玉兒,你哪裡不舒服?」我不理會他,靠在他的肩頭不吭聲,他一下子急起來,對外面嚷道:「快點回府!」剛說完,又補道,「不許顛著!」

  外面車夫的鞭子一聲悶響,估計剛想抽馬,又急急撤回力道,落在了別處,恭敬地問:「將軍的意思是快點還是慢點?快了的話肯定會有些顛簸的。」

  我沒有忍住,抿著嘴笑起來,霍去病反應過來,在我手上輕打了下,「你現在專靠這些歪門邪道的本事來整治我。」

  「誰讓我打不過你呢?以後我也只能靠歪門邪道了。」我掩著嘴直笑,「現在還有一個人質在我這裡,看你還敢欺負我?」

  我不知道人家懷孕後究竟什麼樣子,反正我除了不能聞到氣味過重的葷腥,一切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剛開始還身子常犯懶,現在卻完全和以前一模一樣。吃得好,睡得好,如果不是霍去病時常用嚴厲的眼光盯著我,警告我時刻記住現在不是只對自己負責就好,我也許就可以再加一句,玩得好。

  剛走到秋千架旁,霍去病在身後叫道:「玉兒。」我只能轉身走開。好不容易一個陽光溫暖的冬日,睜開眼睛的刹那,我叫道:「我們該去城外騎馬。」霍去病眼睛都未睜地說:「別忘了自己現在的身份。」身份?不就是肚子裡面多了一個小人兒嗎?有什麼大驚小怪的?何況現在根本就看不出來。

  根據紅姑的說法,女人要學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因為如果一個女人時刻盯著一個男人,最後的結果絕對不是把男人真的釘在了自己身旁,往往是男人為了躲避無處不在的目光,另築小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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