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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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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笑吟吟地睨著我,「現在還敢和我講這種話?」說著輕含住我的耳垂,一點點地啃噬,舌頭輕攏慢撚抹複挑。我只覺半邊身子酥麻,半邊身子輕顫。他的呼吸漸重,有些情難自禁,我忙顫著聲音說:「我知道你剛才在想什麼,你肯定在想皇上和衛大將軍,還有你夾在他們兩人之中,該如何處理好彼此關係。」 他停下動作,笑著在我臉上輕擰了下,「挺會圍魏救趙的。」我緩了半晌,急速跳著的心才平穩下來,「你不否認,那我就是猜對了。」 他輕歎口氣,望著馬車頂,撐著雙手伸了個懶腰,「這些事情回長安再煩吧!先不想這些。」 我沉默一會,重重點頭,「對,先不想這些,即使要愁回長安城再愁。」 他一手半支起身子,一手輕撫著我的眉間,低頭凝視著我,「我不管你心裡究竟為什麼犯愁,怕些什麼,但你記住,以後我是你的夫君,天大的事情有我,不管是苦是樂,我們都一起擔當,以後不是你一個人面對一切,而是我們一起面對一切。」 我們的視線凝聚在一起,我鼻子發酸,喉嚨乾澀,一句話也說不出,伸手握住他的手,兩人的五指緊緊握住彼此。從此後,我不再是縹緲孤鴻,天地間不再只是自己的影子與自己相隨,我有他。 夜晚的營帳篝火點點,時有放浪形骸者哭哭笑笑地在營帳間穿行,也有一言不合大打出手者。我看得驚訝萬分,霍去病卻是司空見慣,淡淡對我解釋:「一場戰爭後,活下來的人都不無僥倖,在我的軍隊中,只要活著就是榮華富貴,從生死之間剛出來,又在長安城瞬即富貴,大起大落,意志不是十分堅強的人總是需要發洩一下。」 我納悶地說:「可是我看兵法上講,治軍一定要軍紀嚴明,軍容整齊,這樣打仗時方能氣勢如虹,這樣子可有些大違書上的道理呢!我看過周亞夫將軍的故事,他率領的軍隊可是紀律嚴明,韓信大將軍也是治軍嚴謹。」 霍去病輕咳兩聲,拳抵著下巴只是笑,我被他笑得有些羞惱,瞪了他一眼,急急而走,霍去病快步來握我的手,笑著說:「好夫人,休要氣惱,為夫這就給你細細道來。」 我甩開他的手,「誰是你的夫人?你若再欺負嘲弄我,我才不要做你的夫人。」霍去病強摟著我,笑俯在我耳邊正要說話,我看到陳安康從遠處匆匆而來,忙推開霍去病。 陳安康行禮後,奏道:「將軍,李廣將軍前來稟報軍務。」 霍去病看向眉頭已經皺成一團的我,含笑道:「躲終究不是辦法。」我歎口氣,「你去忙你的正事,我自己再四處走走。」霍去病明白我是想借此避開和李敢見面,不再勉強,只叮囑了我幾句,轉身和陳安康離去。 避開篝火明亮的光線,藏身于陰暗處隨意而走,一路行去,帳篷漸密,人越發多,粗言穢語的聲浪不絕於耳。前面的帳篷雖也有酩酊大醉和罵天咒地的人,可和此處一比,卻實在是文雅之處了。看來我已經闖入下等兵士的營地。 一堆篝火上正烤著一隻兔子,十幾道視線,餓虎一般地盯著兔子,突然一人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拿,其餘幾人立即開始搶,我還未看清楚怎麼回事,兔子已分崩離析。 各人急急往嘴裡送,一個人大罵道:「你們這幫孫子,還沒熟就搶。」另一人截道:「有的肉吃,你就笑吧!還計較這麼多幹嗎?一個月沒有聞見肉味了,現在就是塊生肉我也能吃下去。」眾人都哈哈大笑起來,一人一面仔細地舔著骨頭,一面道:「你去做校尉大人的狗吧!我看校尉大人的狗似乎每天都有一塊肉吃。」眾人又高聲而笑,一人「呸」的一聲吐出口中的骨頭,摸了摸肚子笑著說:「忍一忍,回了長安想吃什麼都行,娘的!老子還要去落玉坊叫個娘們好好唱一曲,老子也當一回豪客大爺。」 一旁的人笑嚷:「去落玉坊有什麼勁,只能看不能摸,不如去娼妓館爽落。天香坊還敢借酒裝瘋占個小便宜,落玉坊你敢嗎?聽說落玉坊的坊主護短護得厲害,只要姑娘自己不願意,任你是誰都休想,多少王侯公子打落玉坊姑娘的主意都落了空,恨得牙癢癢,偏偏人家背後有娘娘撐腰,只能幹瞪眼。剛拿命換來的榮華富貴,我可不想為個娘們就沒命享受。」眾人笑著點頭,說起哪家娼妓館的姑娘模樣標緻,摸著如何,話語不堪,不能再聽,我忙悄悄離開。 原來落玉坊不知不覺間竟然已經得罪了很多人,我長歎口氣。真要讓那些公子們得到,也不過兩三夜工夫就甩到腦後,可因為得不到,偏偏惦記不休,甚至生恨。 正低頭默思,忽覺得有人盯著我看,抬頭望去,李敢和公孫敖一行人正隨在霍去病身後而行。李敢滿面納悶地仔細打量著我,見到我的正面,一驚後望向霍去病,霍去病看了他一眼,嘴邊噙著絲淺笑,有些無可奈何地向我搖搖頭。 公孫敖看李敢停了步子,也看向我,仔細看了幾眼後,方約略認出我,臉帶不信之色看向霍去病,看到霍去病的神情,不信立即化為驚訝。我轉過臉,匆匆轉入帳篷後,該來的事情果然躲不過。 「睡下了嗎?」霍去病摸黑進了帳篷,輕聲問。 我回道:「沒有。」他從背後摟住我,「怎麼一個人坐在黑暗中發呆?」 我沉默了一會,輕聲說:「公孫敖將軍看到我,似乎不大高興的樣子。」 霍去病道:「他這次出了這麼大的漏子,按律當斬,回朝後,有眾人求情,雖然不會死,但貶為平民肯定是無法避免的。當年若非他,舅父早死在館陶公主手中,舅父一直對他心懷感激,一定會設法幫他再建軍功,讓他再次封侯,可他也肯定高興不起來。再說,就算不高興,關他何事?我們自己高興就行。」 我靠在他懷裡,掰著指頭笑道:「我就一個人,可你呢?姨母是皇后,一個姨父是皇上,另一個姨父是將軍,舅父是大將軍,你的繼父也是朝中重臣,再加上你姨父、舅父的親隨們,我這十個指頭根本不夠算。」 霍去病胳膊上加了把力氣,我嚷痛,他佯裝發怒地說:「讓你再胡思亂想!我的事情我自己做主,別人的話說得順耳不妨聽聽,說得不順耳我才懶得聽。何況,你還有西域的狼群,我還怕你一不順心就跑回西域,哪裡敢讓人給你半絲氣受?」 我轉過身子,趴在他的肩頭,「我覺得你對長安城裡的權利之爭也不是很喜歡,我們不如跑掉吧!塞北江南,大漠草原,願意去哪裡就去哪裡,是不是更好?」 他沉默了好一會,方緩緩說道:「看來長安城真的傷著了你,以前的你總是一往無前,似乎前方不管什麼,你都敢爭,都敢面對,現在卻只是想著躲避,連長安都不敢回。」 我心裡愧疚,強笑著說:「大概只是心有些累,我……」 他捂住我嘴,「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也不用趕著解釋。正如你所說,我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外祖母和母親都是低賤出身,衛家的女子連嫁人都困難,母親姨母舅父都是沒有父親的,我也是個私生子。若非姨母,我只怕還頂著私生子的名聲在公主府做賤役,也說不定和舅父年幼時一樣,實在活不下去時,跑到親生父親家牧馬,被當家主母當小畜生一樣使喚,吃得連家中的狗都不如。」 霍去病第一次談及自己的身世,平常的倨傲在這一瞬都蕩然無存。我心中疼惜,緊緊環住他的腰。他笑著搖搖頭,「沒有姨母,舅父再有本事只怕也不會有機會一展身手,而沒有姨母和舅父,我再有雄心壯志,也不可能十八歲就領兵出征。這些事情,司馬遷那幫人沒有說錯。玉兒,我自小的夢想雖然在接近但還未實現,再則,太子現在才八歲,年紀還小,根基不穩,雖有舅父,可舅父現在處境尷尬。我從小受惠于家族蒙蔭,不可能只受不報,等我做完我該做的一切,我一定陪你離開長安。而且皇上的脾性……」他輕歎口氣,「其實古往今來,真正聰明的臣子只有一個范蠡,于國家危難時出世,收復殘破的山河,盡展大丈夫的志氣,心中的理想實現後,又逍遙於江河湖海間,創造了另一番傳奇的人生,他的一生竟比別人兩輩子都精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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