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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五


  清風明月,溪水潺潺,蟲鳴陣陣。一個美麗祥和的夏日夜晚,似乎沒有任何危險。

  狼兄迅捷地在山石草木間遊走,我跟在他身後也是蹦來跳去,隨手摘著能吃的果子,最後還是狼兄的目力比我好,先發現了長在崖壁間的療傷草。其實我也不知道這個草究竟叫什麼名字,因為狼兒受了傷總會尋它來替自己治傷,所以我就隨口給它起名字叫療傷草。

  一邊咬著果子,一邊急匆匆地往回跑,人還未到瀑布前,狼兄一聲低鳴,擋在我身前,幾條大黑狗和狼兄對峙著。

  伊稚斜和目達朵一前一後從樹叢中緩緩走出。我們隔著黑狗和狼兄凝視著彼此,我的眼睛刻意地先望望後面,再望望四周,似乎是想確定他們究竟有多少人,其實只是確定他們有沒有留意到瀑布。

  伊稚斜望著我一聲不吭,目達朵問道:「霍去病呢?」

  我把手中吃完的果子丟進樹叢,「為了擾亂你們的注意,我們分開走了。」

  目達朵看向伊稚斜,伊稚斜盯著我的眼睛,一瞬不瞬,目達朵的臉色漸漸蒼白,伊稚斜聲音輕軟,似乎怕聲音一大就會嚇跑了我一般,「你是玉謹嗎?」

  隔著多年的時間,他似乎變化不大,依舊是匈奴中最英俊的男子,可我已經不是那個滿心滿眼盯著他看的女孩。我沉默了一會,搖搖頭,「我不是。」

  目達朵似乎松了口氣,伊稚斜想上前,狼兄警告的一聲嘶鳴,山谷中響起其他狼鳴聲,那幾條狗雖然很懼怕,卻頑強地吠叫著。

  我惱恨下,氣得踢了狼兄一腳,也叫了一聲,山谷中的狼叫又迅速平息。原本隔著瀑布的聲音,霍去病不見得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可大笨狼這麼一叫,霍去病肯定已經聽見了。

  伊稚斜一小步一小步輕輕地向我走來,我的話是對著霍去病說的,卻沖著伊稚斜大叫,「不許過來,你要過來,我就立即……立即……」我隨手抽了支箭對著自己心口,「不要活了。」伊稚斜忙退了幾步,微帶著喜悅說:「你是玉謹。」

  我看了眼目達朵,問道:「伊稚斜,我是不是玉謹,很重要嗎?我是玉謹,你又能如何?」

  他有些茫然,喃喃道:「你還活著,你居然真的活著。」他盯著我看了一會,似乎在再次確認我是真的活著,「你可恨我?」

  我笑道:「我已經說了我不是玉謹,玉謹已經死了,現在的我和你沒有關係,你想抓的是霍去病,如果你還是那個曾經豪氣萬千的左谷蠡王就請不要為難我一個女子,放我走!」

  伊稚斜說的是匈奴話,我卻一直只用漢語回答他的話,讓霍去病能明白,我正在設法脫身,不要輕舉妄動。

  伊稚斜微仰頭,凝視著天空的半彎月,目達朵癡癡地看著他,眼中滿是淚水,卻咬著唇,硬是不讓淚水掉下。

  伊稚斜的袍袖衣角在微風中輕輕飄動,一起一伏間落下的都是蕭索。他微笑著對月亮說:「玉謹,我寧可你一見我就要打要殺,寧可你滿是恨意地看著我,至少證明我一直在你心中,你從沒有忘記過我,可是……可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你看我竟然一如看一個陌生人。」

  他低頭看向我的眼睛,「不管在什麼場合,不管是匈奴帝國的君王單于,還是未來的君王太子,當其他人都只留意他們時,你的眼睛卻只盯著我看,滿是敬佩,滿是信賴。你的年紀雖小,可眼睛裡卻好像什麼都懂,我的難過、我的隱忍、我的焦慮都落在你的眼睛裡,你會為我喜,也會為我愁,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嗎?」

  我下意識地摸了下自己的眼睛,看向目達朵,「也許以前的玉謹的確如此看你,可現在只有另一個人這樣看你了。她眼睛裡的東西也許和當年的玉謹不一樣,可她也是滿心滿眼只有一個你。」

  伊稚斜側頭看向目達朵,目達朵再也沒有忍住,淚水漣漣而下,低著頭急急擦淚。伊稚斜怔了一瞬,臉上諸般神色複雜,掏出一條絹帕塞進目達朵手中。

  伊稚斜忽地道:「玉謹,既然你不恨我了,就跟我回去。」

  我笑著用匈奴話道:「除非我死。你若想帶一具屍體回去,請便!」轉而又用漢語道,「伊稚斜,我阿爹是漢人,你該知道他一直想帶我回漢朝的,我現在在漢朝過得很好,不要逼迫我,如果你真有些許內疚的話。」

  伊稚斜問:「霍去病就這麼丟下你走了嗎?你……你嫁給他了嗎?算了,這不重要,匈奴人不在乎這些。」

  我帶著氣,怒道:「他是丟下我了,他中了你一箭,行動已經不便利,他不想牽累我,騙我說他走不動,要我去尋東西給他吃,結果我回轉時,他已經不見了。」我咬著唇,眼中含著淚,面上卻強笑著說,「不要讓我找到他,否則我一定再刺他一箭。」

  這番話半真半假,似乎也符合霍去病和我的性子,伊稚斜顯然已經相信,他沉默了會,一步步向我走來,絲毫不理會狼兄的警告,「玉謹,跟我回去。」

  他的眼神堅定不移,我一時方寸大亂,倉皇下舉箭對著他,「不要過來,我絕對不會跟你回去。」

  他笑著搖搖頭,輕柔地問:「玉謹,你要用我教你的箭術來射我嗎?還記得你小時候,你坐在我的馬前,我握著你的手教你射箭……」

  他一面說著,一面步子絲毫不慢地向我走來,毫不理會我手中的箭,幾條狗團團圍住狼兄,我手抖著,用匈奴話叫道:「站住,我不會跟你回去,不會……」聽到狼兄的叫聲,告訴我霍去病正在接近我們,我心中一急,腦中還沒有想清楚,箭已飛射而出。

  我驚恐地看著飛出去的箭,伊稚斜定定地看著我,眼中全是悲傷和不能相信。

  目達朵飛身撲出,一聲嬌呼,軟軟地倒在地上,羽箭釘在她的胸上,霎時胸前已經紅了一片。我雙手抖著,全身無力地跪倒在地,伊稚斜愣了一瞬,好似才真正明白發生了什麼,看著目達朵,神情驚惶,幾步上前抱起了目達朵。

  我一步步挪到他們身旁,「對不起,目達朵,我……」我的聲音顫得說不下去,我們怎麼會自相殘殺呢?忽地伸手狠打向伊稚斜。以他的身手,居然沒有避開我,任由我的拳頭巴掌落在他的身上,「都是你,你為什麼總要做這樣的事情?總是逼得我們不能好好活著?為什麼不能放過我阿爹,為什麼不能放過我,現在又因為你,目達朵和我姐妹反目……」

  伊稚斜對我的話聽而不聞,低著頭只是查看目達朵的傷口。目達朵喘了幾口氣,望著我道:「姐姐,對不起,我不該恨你,其實不關你的事,我還雇了西域人去長安城……」

  我搖頭再搖頭,「不是你的錯,有錯也全是伊稚斜的錯。」

  目達朵顆顆淚珠如斷線珍珠,紛紛而落,「不怪他,是我自己,他寵愛我只因為我的性子像你,他又對你滿是愧疚,我卻不甘心,都是我的錯……」

  伊稚斜輕輕捂住目達朵的嘴,「不要說話了,玉謹沒說錯,是我錯了。」口中打了幾個呼哨,抱起目達朵就走,「朵兒,你不會死的,我一定能讓你活下去,你不是一直想就我們兩個人去碎葉湖玩嗎?等你好了,我們立即去。」

  伊稚斜轉身間,視線看向我,仿佛有千言萬語未出口的話。目達朵握著他的胳膊,咳嗽著,「真……的嗎?我的身子好冷,好冷……」伊稚斜低頭看向目達朵,「真的,我立即帶你去見大夫,你不會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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