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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四


  突然一陣歡呼聲響起,我立即喜悅地抬頭,一個黑點正在急遽掉落,另外一隻在天空哀鳴著追著黑點下沖,白羽箭堪堪擦過它的身體,它又立即騰起,在高空一圈圈盤旋,哀叫聲不絕,卻再沒有降落。

  和霍去病一起射隼的弓箭手滿面羞愧跪著向霍去病告罪,「卑職無能,求將軍軍法處置。」有兵士雙手捧著茶隼屍體,呈給霍去病,霍去病卻只是面色沉重地望著空中的那只孤隼,隨意揮了揮手讓他們下去。

  我發愁地看著霍去病,這下可真是麻煩了。

  這兩隻隼經過特殊訓練,警覺性比野生隼更高,還沒有野生隼的貪玩好奇,這只隼受此驚嚇,絕對再不會給我們機會去射它。而且如此好的探子萬金難換,匈奴肯定會被激怒,只怕我們短時間內就有一場大仗要打,而且是在敵知我們、我們不知敵的劣勢下。

  霍去病忽地側頭看向我,笑容燦爛,自信滿滿,一如此時戈壁上夏日的驕陽,照得大地沒有半絲陰暗。我被他的神情感染,雖然滿腹愁緒,也不禁綻出一絲笑。

  我都因為霍去病而自信忽增,愁緒頓減,何況這些跟著霍去病征戰過的羽林兒郎?兩次征戰,霍去病都取得了巨大勝利,讓這些羽林兒郎對他十分信賴,似乎只要跟著霍去病,前方不管是什麼都可以揮刀砍下,霍去病有這個信心,而且成功地把這個信心傳遞給了每一個士兵。

  因為人馬用水耗費巨大,大軍急需補充水。霍去病問了我附近的水源後,決定去居延海。居延是匈奴語,弱水流沙的意思,地處匈奴腹地。

  那只隼一直不離不棄地跟隨著我們,霍去病除了偶爾抬頭看它一眼,面上看不出任何擔心憂慮。快近居延海時,陳安康和另一個青年男子趙破奴結伴而來,陳安康的眼光從我臉上掃過,又迅即低下了頭,我納悶地看著他們。

  霍去病淡淡道:「有事就說。」

  趙破奴道:「匈奴此時肯定已經猜測到我們要去居延海,這一仗無可避免,打就打,我們不怕打這一仗,可是如果一直被匈奴搶到先機,卻對我們極其不利,末將有一計可以射殺這只扁毛畜生。」說著他的眼光轉向我。

  我明白過來,冷哼一聲,扭頭看向別處。霍去病沉著臉道:「你們下去吧!此事不許再提。」

  趙破奴屈膝跪下,「將軍,只是用鴿誘鷹,只要射箭及時,鴿子不會有事。即使有什麼差池,犧牲兩隻鴿子卻可以扭轉我們的劣勢。回長安後,末將願意重金為金兄弟再尋購上好的鴿子。」

  我狠瞪了趙破奴一眼,一甩袖子,舉步就走,急匆匆地去拿我的鴿子籠,再不敢讓別人幫忙帶,要放在我身邊,我才能放心。

  陳安康在我身旁騎了半天馬,看我一點都不理會他,賠著笑說:「你別生氣了,將軍不是沒同意我們的壞主意嗎?」

  我沉默地看著前方,他又賠笑說了幾句,我一句話沒有說,他只好尷尬地閉上了嘴。

  「李誠在哪裡?我有些不放心他,待會到湖邊時,可以讓他跟著我嗎?」我板著臉問。陳安康忙笑應好,叫兵士過來,吩咐去把李誠找來。

  綠草萋萋,湖面清闊,天光雲色盡在其中。風過處,蘆葦宛如輕紗,白白渺渺,起起伏伏。間或幾隻野鴨從蘆葦叢中飛出,落入湖中。淺水處還有一群仙鶴,白羽紅嘴,輕舞漫嬉。

  李誠目不轉睛地盯著居延海,低低讚歎:「好美呀!原來匈奴人也有美麗的地方。」

  我聲音沉沉地道:「湖裡還有很多魚,小時候我和……」忽地輕歎口氣,把沒有說完的話吞了回去,只是看著湖面發呆。

  當幾千隻水鳥驚叫著,突然從水上、蘆葦中奮力振翅沖向高空時,霍去病第一個鉤起了弓弦。

  我不是沒有經歷過性命相搏的人,也有過不少次生死一線間的事情,可當我落入一場幾萬人的戰爭中,才知道自己以前經歷過的都不過是孩子的遊戲。

  馬嘶人吼,刀光劍影,湖光天色被一道道劃過的寒光撕裂成一片片,支離破碎地重疊在一起。殷紅的鮮血濺起,宛若鮮花怒放,花開卻只一瞬,迅速凋零落下,恰像消逝的生命。一朵朵殷紅的生命之花,繽紛不絕,淒迷豔麗地蕩漾在碎裂的寒光中。

  我看不清前面究竟發生著什麼,只覺滿眼都是血紅色的殘破光影,陳安康搖了我一下,笑著說:「我第一次上戰場嚇得差點兒尿褲子,我看你比我強,只是臉煞白。」我知道他是想轉移我的驚懼,我看著他,卻無法擠出一個字。

  「李誠呢?」我驚叫道。陳安康四處打量了一圈,無奈地說:「這小子只怕跟著前鋒沖進匈奴人的隊伍中了。」

  我惱恨得差點兒給自己一耳光,一夾馬鐙就要走,陳安康死死拽住韁繩,「你不能到前方去,這是將軍的命令,而且你現在去也於事無補,你根本不可能找到李誠,你沒有和大軍操練過,不懂配合,只會給周圍士兵添亂,還是好好待在這裡等戰爭結束。」

  我緊緊握著韁繩,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前方的激戰。陳安康輕聲說:「一上戰場生死由天,昨日一起飲酒的夥伴,第二日就倒在你面前也是常事。」

  我的心立即繃成了一條線,身子一動不敢動,平著聲音問:「那將軍可……可能一定安全?」

  陳安康沉默了一瞬道:「戰場上沒有一定的安全,不過將軍從小就在羽林營中練習攻打匈奴,又是衛大將軍言傳身教,經驗豐富,不會有事。」

  匈奴的血,漢人的血,我分不清我的心究竟為什麼在顫,神情木然地抬頭看向藍天,幸虧藍天和白雲依舊。

  匈奴兵敗而走,居延海恢復了寧靜,蘆葦依舊曼妙地在風中起舞,可彌漫的血腥氣和一地的屍身卻讓仙鶴野鴨再不敢回來,反倒禿鷲漸漸聚集在天上,一圈圈盤旋著,盯著滿地美食。

  我舉目四望,霍去病策馬疾速奔來,「還好嗎?」

  我強笑著點點頭,目光依舊在人群中搜索著。陳安康笑指著右前方說:「那不是李誠嗎?」

  李誠拖著刀,隔著老遠向我揮手,我心中一松,也向他招了招手。李誠面上雖有血有淚,神情卻很激昂,沖我大叫著:「我為爹娘姐姐報仇了,我報仇了,我打跑了匈奴……」

  一個躺在地上的匈奴屍身突然強撐起身子,向李誠扔出一把匕首。「小心!」我驚叫著飛奔而去,一面拋出白絹金珠想擊落匕首,可是距離太遠,我只能眼睜睜看著匕首飛進李誠胸口。一支箭從我身後飛出,將那個半死的匈奴士兵釘在地上。

  李誠低頭看向插入胸口的匕首,又抬頭茫然地看向我,似乎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我伸手接住他墜落的身子,手用力捂著他的心口,可鮮血仍舊不停地冒出。陳安康大叫著:「軍醫,軍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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