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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


  我抬頭看向他,忽地反應過來他腦子裡琢磨些什麼,口中的饅頭差點噴出來,連連咳嗽了幾聲,一巴掌甩在他腦袋上,「年紀小小,不想著如何把功夫練習好,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李誠委屈地揉著腦袋。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鼻子烏青,嘴巴歪歪,一張豬頭臉,居然還滿面同情地看著我。

  我怕噎著自己,再不敢吃東西,擱下手中的饅頭先專心笑個夠。琢磨著不能在李誠年紀小小時就給他心上投下陰影,「剛才純屬誤會,我和將軍正在對打,將軍可不像你武功那麼差,我們自然是勢均力敵,近身搏鬥時不小心就扭打著摔倒在地上,你恰好撞進來所以就誤會了。」

  小孩子還真是好哄,李誠聽完,立即開心起來,幾口吃完手中的饅頭,大叫大嚷著今天要再和我好好打一架。

  霍去病到時,我和李誠剛把馬牽出。霍去病看看神清氣爽的我,再看看臉腫如豬頭的李誠,忍俊不禁地問:「命他教你騎馬,你有不滿,也不用把他打成這樣吧?」

  我撇了撇嘴沒有答話,李誠趕緊回道:「金大哥在教我功夫,不是打我。」

  霍去病微有些詫異地看了我一眼,「教功夫?如果師傅都是這麼教徒弟,還有誰敢學武功?」

  我拍了拍馬背,翻身上馬,「我只會這種教法,讓他自己在生死之間學會變通,沒有什麼招式,有的只是殺死對方的一擊而已。」

  霍去病笑了笑,也翻身上馬,對李誠吩咐:「今日不用你教她騎馬,回去休息吧!」

  李誠低低應了聲「是」,耷拉著腦袋,慢騰騰地往回走,我揚聲說:「回去找剛下戰場的大哥們打幾架,他們現在骨子裡的血腥氣還未盡散,只要你有本事逼出他們心中的狠厲,打完後,你肯定所獲頗豐。」

  李誠回過頭,高興地大叫了聲「好」,一溜煙地跑走。

  霍去病和我並驥而行,「你要帶個狼崽子出來嗎?小心被我手下的狼敲斷腿。」

  我嘻嘻笑著,「我已經提醒了他呀!『所獲頗豐』中似乎就包括斷胳膊斷腿、從小豬頭變成大豬頭的可能。」

  霍去病好笑地搖頭,「我還剛納悶你怎麼這麼好心,居然肯教他,如今倒覺得他命有點背,居然碰上了你。」

  我瞪了霍去病一眼,「他的父母都喪生在匈奴刀下,你知道嗎?」

  「不知道,軍營中那麼多士兵,我可沒有工夫研究他們的出身來歷,我只關心他們上了戰場是否勇猛。這小子是因為我要找人教你騎馬,趙破奴推薦的。」

  「我答應李誠如果他能在我手下走過一百招,就請你讓他上戰場。」

  「照你這樣的教法,戰場應該能上,這些回頭再說,先看看你這幾日學得如何。」霍去病話剛說完,雙腿一夾馬鐙,已經從我身旁躥了出去。

  我也有心在他面前顯擺一下這幾日苦練的成果,忙策馬去追。沒想到他根本不是和我比速度,而是時而左轉,時而右轉,又或者猛然一個回身,反方向奔跑。我拼盡全力也未能趕上他,反倒是幾次突然的急轉彎,韁繩勒得太重,惹火了馬,差點又把我甩下去。

  和李誠打上半天都面色不變的我,幾圈跑下來,卻是滿額頭的汗,霍去病氣定神閑,笑吟吟地看著我。

  顯擺未成,我有些沮喪地跳下馬,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霍去病坐到我身旁,「騎得很好,幾天的時間能學到這個程度很讓我意外。」

  我帶著疑問,側頭看向他,他笑道:「不是哄你開心,說的全是真話。」

  我嘴邊不自禁地含上了笑。

  「玉兒,明天我要率一部分軍隊返回長安。」

  我嘴邊的笑意立逝,低頭伏在膝蓋上,悶悶地盯著地面。

  「你不用擔心,我不會逼你隨我回長安,不過你也不許偷偷跑回大漠。反正你不是還要教李誠功夫嗎?再把馬術好好練習一下,我會儘快回來。」

  我一句話未說,他也安靜地坐著。身旁的馬兒突然長長嘶鳴了一聲,打破了周圍的寧靜。

  霍去病笑說:「你應該已經領略到些許在馬上任意馳騁的樂趣,我逼你學馬不僅僅是希望你有一日能和我並驥縱橫在天地間,還是覺得你肯定會喜歡這種像風一般的感覺,不想你錯過人生中如此愜意的享受。」他一面說著,一面拉我起身,「來,今日教你幾招本將軍的馭馬不傳之秘。」

  夜半時分,正睡得香甜,我突然感覺一個身子滑入了被中,心中大怒,立即用胳膊肘去擊打他的小腹,霍去病緊緊環抱住我,用力摁住我掙扎的身體,低聲央求道:「玉兒,我沒有別的意思,我一早就走,現在就在旁邊躺一會,你別踢我,我就躺在榻沿上,保證不碰你。」

  我想了一瞬,安靜下來,他縮回了手,身子也移開,我往榻裡躺了下,給他讓出了些位置,他低低說了聲「謝謝」。

  他將一個竹片塞到我手中,我摸了下問:「什麼東西?怎麼像簽條?」

  「就是簽,還是你自己求來的。」

  我的心神幾分恍惚,想起當年隨手扔掉的那個簽,也想起立在槐花樹下一動不動的他。他竟然去亂草中找回了這個簽。胸中充滿了酸酸楚楚的感覺,傷痛中還奇異地夾雜著一絲窩心的暖,痛楚好像也變得淡了一些,一時間完全辨不清心中究竟是什麼感覺,這些感覺又為何而來。

  「簽上的話是:迢迢銀漢,追情盼雙星。漠漠黃沙,埋心傷只影。」

  我想了一瞬,不明白簽上的意思究竟指什麼。是說我盼雙星,後來卻傷只影嗎?忽又覺得前一句話用在霍去病身上更適合,但不管怎麼解,後一句卻總透著不祥,不願意再多想,「簽上永遠都是這些模棱兩可的話。」

  「剛才做了個夢,夢見我從長安回來時,卻怎麼也找不到你,我一個人騎著馬不停地跑,可就是找不到你。玉兒,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麼事情,你一定不會跑掉,你會等我回來。」

  夜色中,他的眼睛少了些日間的驕傲自信,多了些困惑不定,安靜地凝視著我,沒有逼迫,也沒有哀求,清澄明透,流淌的只是絲絲縷縷的感情,撞得我心一疼。腦子還未想清,話已經脫口而出:「我以後不會不告而別,即使要走,也會和你當面告別說清楚。」

  他的唇邊綻開一朵笑,「我會讓你捨不得和我告別。」

  這人給點顏色就能開染坊,我冷哼一聲,翻身背朝向他,「對了!你回了長安,千萬別告訴別人我在哪裡。」

  霍去病沉默了一會問:「任何人嗎?」

  我腦中閃過李妍、紅姑等人,「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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