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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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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著面前的大碗,納悶地笑著:「難道就招呼我吃一碗面?」 九爺替我揭開蓋子:「傳說壽星彭祖之所以能活到八百多歲,就是因為他臉長。『臉』即『面』也,臉長即面長,用這碗長壽麵恭賀你的生辰,祝你福壽雙全。」 碗中的面細如髮絲,乳白的骨湯,上面飄著嫩綠的香菜和蔥花。我用筷子輕翻了一下麵,低聲道:「今日又不是我的生辰。」 他溫和地說:「每個人都應該有這個特別的日子,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生日,那就用這個日子吧!去年的今天我們重逢在此,是個吉利日子,又是一年的第一天,以後每年過生日時,千家萬戶都與你同樂。」 我聲音哽在喉嚨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是撈起一筷子面塞到嘴裡,他在一旁靜靜陪著我吃長壽麵。 面的滋味香滑,吃到肚裡,全身都是暖的,一向覺得只有肉好吃的我平生第一次覺得面才是天下最好吃的東西。 吃完面兩人一面慢慢飲著酒,一面有一句沒一句地說著話。我酒量很差,不敢多喝,可又捨不得不喝,只得一點點地啜著。我喜歡兩人舉杯而飲的微醺感覺,溫馨的,喜悅的。 冬日的天黑得早,剛過了申時,屋內已經暗起來,九爺點燃了火燭,我心裡明白我該告辭,可又磨蹭著不肯離去,心裡幾番猶豫,最後鼓起勇氣,裝作不經意地笑說:「我最近新學了首曲子,吹得比以前好聽。」 九爺含笑說:「你還有空學曲子,看來也沒有我想得那麼忙,是什麼曲子?」 我穩著聲音:「我吹給你聽,看知道不知道?」 他取了玉笛出來,又用乾淨的絹帕擦拭一遍,笑遞給我。我低著頭,不敢看他一眼,握著玉笛的手輕輕顫抖,隱在袖中好一會兒,方把笛子湊到唇邊。 「今夕何夕兮,搴舟中流。 今日何日兮,得與王子同舟。 蒙羞被好兮,不訾詬恥。 心幾煩而不絕兮,得知王子。 山有木兮木有枝, 心悅君兮君不知?」 已經練了千百遍的曲子,此時吹來,卻是時不時地帶著顫音。吹完後,我頭仍舊低著,握著笛子,一動不動地坐著,唯恐自己的一個細微舉動都會敲碎一些什麼。 寂靜,死一般的寂靜,靜得空氣都膠凝在一起,火燭的光都不再跳動,似乎越變越暗。 「聽著陌生,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天快全黑了,你回去吧!」九爺清清淡淡,水波不興地說著。 「喀嚓」一聲,還未覺得痛,心上已經有了道道裂紋,半晌後,疼痛才沿著縱橫的裂紋絲絲縷縷地漫入全身,疼得身子微微地顫著。抬頭看向他,他與我眼光一觸,瞳孔似乎驟然一縮,立即移開了視線。我固執地盯著他,他卻只是專注地凝視著陶土瓶中的白梅,我眼中的「為什麼」和傷心,他似乎全都看不見。 他不會再理你,離開吧!至少一切還未完全揭破,還可以貌似有尊嚴地離去。心中一個聲音細細地勸著,可另一邊卻是不死心,總覺得他會再抬頭看我一眼。 很久後,我默默站起,向外走去,到門口伸手拉門時,方發覺手中還緊緊地握著玉笛,太過用力,指甲透進手心,涔出些許血,浸染到碧玉笛上,點點驚心的殷紅。 我轉身將玉笛輕輕擱在桌上,一步一步地出了門。 半黑中,我不辨方向地走著,是否回落玉坊,我根本沒有意識。腦子中只雷鳴一般的聲音,反反復複:「聽著陌生,曲子倒是不錯,可你吹得不好。」 為什麼?為什麼?他對我一點好感都沒有嗎?可他為何又對我這麼好?為何我晚歸時,會在燈下等我?為什麼我每一個小毛病都惦記著,都仔細開了方子給我,時時叮囑?為什麼會溫和疼惜地和我說話?為什麼給我過生日?為什麼?太多的為什麼,讓我的腦袋疼得似乎要炸裂。 新年時節,戶戶門前都掛著巨大的紅燈籠,溫暖的紅光映暈在街道上,空氣中飄著濃郁的肉香味,一切都是溫馨甜美,抬眼處手一掬就是滿手家的幸福,可低頭處只有自己的影子相隨,隨著燈光忽強忽弱,瑟綽晃動。 幾個貪玩的孩童正在路口燒爆竹玩,竹子在火光裡發出陣陣的「劈啪」聲,孩子們嘻嘻笑著,半捂著耳朵躲在遠處等著那幾聲震天動地的炸響。 我直直從火旁走過,恰巧竹火爆開,一聲大響後,幾點火星落在我的裙上,微風一吹,迅速燃起。孩童一看闖了禍,叫嚷了幾聲一哄而散。我低頭看著裙裾上的火越燒越大,呆了一瞬,才猛然反應過來究竟怎麼回事,情急下忙用手去拍,火勢卻是止也止不住,正急得想索性躺在地上打滾滅掉火,一件錦鼠毛皮氅撲打在裙上,三兩下已經撲滅火。 「手傷著了嗎?」霍去病問,我搖搖頭,把左手縮到了身後。 霍去病抖了抖手上的大氅,歎道:「可惜了,前幾日剛從皇上那得來的,今日才上身。」 我本想說賠他一件,一聽是皇上賞賜,又閉上了嘴巴。他看了我兩眼,把大氅披在我身上:「雖說不好了,可比你這大洞小窟窿的裙子還是好很多。」 我攏了攏大氅:「你怎麼在街上?」 他道:「剛去給公主和舅父拜年回來。你怎麼一個人在街上?看樣子還逛了很長時間,頭髮梢都結了霜。」說著用手替我輕拍了幾下鬢角發梢,細心地把冰霜拍去。 我沒有回答,轉頭四處打量,看究竟身在何方,竟然糊裡糊塗轉了小半個長安城。他細看了我一會兒:「大過年的,怎麼一副喪氣樣子?跟我來!」 我還未來得及出聲反對,他已經強拽著我跳上馬車,我的力氣都已在剛才用完,此時只覺一切都無所謂,默默地任由他安置我。 他見我一聲不吭,也沉默地坐著,只聽到車軲轆壓著地面「吱扭」的聲音。 半晌後,他道:「我知道你吹的是什麼曲子了,我隨口哼了幾句被皇上無意聽見,打趣地問我哪個女子向我唱了《越人歌》,我還糊裡糊塗地問皇上『為什麼不能是男子唱的?』」 我向他扯了扯嘴角,勉強擠了一絲笑。 「楚越相近,但言語不通,楚國鄂君坐舟經過越國,河上劃舟的越女見之傾心,奈何語言不能說,遂唱了這首歌,鄂君聽懂了曲意,明白了越女的心意,笑著把她帶回家。」霍去病娓娓講述著這段發生在一百多年前的故事。 因為美麗的遇見與結局,也許很多女子都會效仿越女,試圖抓住自己的幸福,可不是每一個人都會得償心願,我不願再聽這個故事,打斷他的話:「你要帶我去哪裡?」 他靜靜盯了我一會兒,忽地一個燦如朝陽的笑容:「帶你去聽聽男兒的歌聲。」 霍去病竟然帶著我長驅直入羽林軍的軍營。劉徹登基之初選隴西、天水、安定、北地、上郡、西河等六郡出身良好的少年護衛建章宮,稱建章營騎。當時朝政還把持在竇太后手中,劉徹雖有掃蕩匈奴之志,卻在連性命都無法保障的情況下,只能做起了沉溺于逸樂的紈絝少年。劉徹常命建章營騎分成兩隊,扮作匈奴和大漢相互廝殺操練,好像一幫少年的遊戲取樂,卻正是這個遊戲隊伍經過劉徹多年的苦心經營,變成了大漢朝軍隊的精銳所在。現在已經改名羽林騎,取「如羽之疾,如林之多」的意思。 雖然是過年,可軍營內仍舊一片肅殺之氣,直到轉到休息的營房才有了幾分新年的氣象。門大開著,巨大的膏燭照得屋子透亮,炭火燒得通紅,上面正烤著肉,酒肉的香氣混在一起,惹得人食指大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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