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大漠謠 | 上頁 下頁 |
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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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霍上馬後,伸手拉我上馬。我握住他的手,心中暗想,這是一雙常年握韁繩和兵刃的手,粗糙的繭子,透著一股剛硬強悍,而且從他的繭結位置判斷,他應該練習過很多年的箭術。我坐在他身後,兩人身體都挺得筆直,馬一動不動,別人偷眼看著我們,卻不好相催,只在前面打馬慢行。 他道:「我們這樣可不成,我一策馬,你非跌下去不可。」他的聲音雖然輕快,可他的背脊卻出賣了他,透著一點緊張。我暗笑起來,心裡的尷尬全化作了嘲弄,原來你並非如你表現的那樣事事鎮定。我稍微往前挪了挪,伸手抓住他腰身兩側的衣服道:「可以了。」 他立即縱馬直奔,眾人都跟著快跑起來。跑了一會兒,他忽地低聲道:「你要再想個法子,我衣服再這麼被你扯下去,我要赤膊進敦煌城了。」 其實我早就發覺他的衣服被我抓得直往下滑,但卻想看看他怎麼辦,只是暗中做好萬一被甩下馬的準備。我壓著笑意道:「為什麼要我想?你幹嗎不想?」 他低聲笑道:「辦法我自然是有的,不過說出來,倒好似我欺負你,所以看你可有更好的方法!」 我道:「我沒什麼好主意,你倒說說你的法子,可行自然照辦,不可行那你就赤膊吧!」 他一言未發,卻突然回手一扯我胳膊,把我的手放在了他的腰上。我對馬性不熟,不敢劇烈掙扎,被他一帶整個身子往前一撲恰貼在他背上。此時一隻胳膊被他帶著,還摟著他腰,隨著馬兒的顛簸,肢體相蹭,兩人的姿勢說多曖昧有多曖昧。 我的耳朵燒起來,有些羞,更是怒,扶著他腰,坐直了身子:「你們長安人就是這麼對救命恩人的嗎?」他滿不在乎地道:「總比讓你摔下馬好些。」我欲反駁他,卻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冷哼了一聲,只得沉默地坐著,心裡卻氣難消。手上忍不住加了把力氣,狠狠掐著他腰,他卻恍若未覺,只是專心策馬,我鼓著腮幫子想,這人倒是挺能忍疼。時間長了,自己覺得有些不好意思起來,又慢慢松了勁。 再次與人共用一驥馬,我的心思有些恍惚,昨日又一夜未睡,時間一長,竟然仿若小時候一般,下意識地抱著小霍的腰,趴在小霍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驀然驚醒時,刹那從臉頰直燒到脖子,立即直起身子,想放開他。小霍似猜到我的心思,一把穩住我的手:「小心掉下去。」我強壓著羞赧,裝作若無其事地松松扶著他腰的手,心中卻多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縱馬快馳了一整日後,方下馬休息。小霍看我低著頭一直不說話,坐到我身邊低聲笑道:「我看你是個很警覺的人,怎麼對我這麼相信?你不怕我把你拉去賣了?」 我的臉又燙起來,瞪了他一眼,起身走開,重新找了塊地方坐下。說來也奇怪,雖然明知道他的身份有問題,可偏偏不覺得他會害我,總覺得以這個人的高傲,他絕對不屑於用陰險手段。 他拿著食物又坐到了我身旁,默默遞給我幾塊分好的面餅,我瞥了他一眼,沉默地接過餅子,不知何時,他眼中原有的幾分警惕都已消失,此時只有笑意。 大概是思鄉情切,商隊中的人講起了長安城,細緻地描繪著長安的盛世繁華,那裡的街道是多麼寬大整潔,那裡的屋宇是多麼巧奪天工,那裡的集市是多麼熱鬧有趣,那裡有最有才華的才子、最嫵媚動人的歌舞伎、最英勇的將軍、最高貴的仕女、最香醇的酒、最好吃的食物,世上最好的東西都可以在那裡尋到,那裡似乎有你想要的一切。 我呆呆聽著,心情奇怪複雜,那裡的一切對我而言,熟悉又陌生。如果一切照阿爹所想,也許我現在是和阿爹在長安城,而不是獨自流浪在沙漠戈壁。 人多時,小霍都很少說話,總是沉默地聽著其他人的描繪,最後只有我們兩人在馬背上時才對我道:「他們說的都是長安城光鮮亮麗的一面,並不是每個人都能享受他們口中的一切。」我「嗯」了一聲,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兩天后,我們在月牙泉邊揮手作別。我因為有了新的想法,當他們再次對我說謝謝時,我大大方方地提出如果他們路費寬裕,能否給我一些銀子作為對我領路的酬謝。 小霍一愣後,揚眉笑起來,給了我一袋銀子,躊躇著想說些什麼,最終卻放棄了,極其認真地道:「長安對你而言,不比西域,你一切小心。」我點點頭,拿著自己掙來的銀子離去。 走出老遠,終於沒有忍住,回頭望去。本以為只能看到離去的背影,沒想到他居然沒有離開,猶騎在馬上,遙遙目送著我。猝不及防間兩人目光相撞,他面上驀地帶了一絲驚喜,我心中一顫,趕緊扭回頭,匆匆向前奔去。 自從和小霍他們的商隊分別後,我跟著狼群從戈壁到草原,從草原到沙漠,夜晚卻時時捧著那一袋銀子發呆。 我留戀著狼兄他們,也捨不得這裡的黃沙、綠地和胡楊林。可是我難道在這裡與狼群生活一輩子嗎?正如阿爹所說,我畢竟是人,我已經不可能完全做一隻狼了。 幾經琢磨,我決定離開。狼兄的狼生正過得波瀾起伏,前方還有無數的挑戰,一個也許西域狼史上最大的王國等著他。可我的人生才剛開始,我的生命來之不易,不管前方是酸是甜,是苦是辣,我都要去嘗一嘗。正如那些牧歌唱的:寶刀不磨不利,嗓子不唱不亮。沒有經歷的人生又是多麼黯淡呢,如同失去繁星的夜空。我要去看看長安城,看看阿爹口中的大漢,也許我可以做阿爹心中美麗的漢家女。 §第三章 重逢 我在敦煌城付了足夠的銀子,一個去往長安的商隊答應帶我同行。我帶著我的全部家當和其他四個人擠在一輛馬車上。所謂全部身家,值錢的不過是那一套樓蘭衣裙。 阿爹曾給我講過很多長安城的景致,我也無數次想像過長安城的樣子,可是仍然被它的雄宏莊嚴震懾。目測了下我正在走的道路,大約寬十五丈,路面用水溝間隔分成三股,中間的寬六七丈,兩側的邊道各四丈左右。剛進城時,駕車的漢子滿面自豪地告訴我,中間的是禦道,專供大漢天子用,兩側的供官吏和平民行走。 望眼所及,美侖美奐的宅第鱗次櫛比,屋簷似乎能連到天邊,寬闊的道路兩側栽植著槐榆松柏等各種樹木,鬱鬱蔥蔥,枝葉繁茂,給這座皇城平添了幾分柔美。 我抱著我的包裹,不停地沿街道走著,沉浸在初見長安城的興奮中。一個屋角、一座拱橋都讓我驚歎不已,我想我開始有些明白阿爹的感情了,從小看慣這樣精緻繁麗的人只怕很難愛上簡陋的帳篷,和左看右看不是牛就是羊的地方。 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天色轉暗時,我才意識到我該找地方歇息。雖然選擇了最便宜的客棧,可手裡的銀子也只夠住十幾日。我在菜油燈下仔細地點了兩遍銀子後,忍不住懷念起西域不用花錢的日子,我以後該何以為生? 正在燈下發呆,猛然想起菜油燈是要另收油錢的,趕忙收好東西,熄燈睡覺。黑暗中,發了一小會兒子愁,又笑起來。長安城那麼大,能養活那麼多人,難道我比別人差?我有手有腳,難道還會餓死?真是杞人憂天! 可是當我在長安城轉遍三圈時,我開始懷疑,我真能養活自己嗎?奴婢、歌舞伎,這些都要賣身,我肯定不會賣了自己,讓別人主宰自己的生活。刺繡制衣,我卻都不會。女子該會的我竟然都不會,而且最麻煩的是我沒有保人,有一家店聽到我會算帳,工錢要的只是男子的三分之一,那個精明的老闆娘頗動了心,可當她問我「有長安城的人能做你的保人嗎」,我的搖頭,讓她非常遺憾地也搖了頭。他們不能雇傭一個不知道底細的人。 我試圖找過小霍他們,想著至少他們能給我做保人,可一家家商家詢問過去,卻全都是搖頭,說沒有見過這樣的香料商人,我無奈失望下有點怨小霍,果然是騙了我。 九九重陽佳節近,性急的店鋪已經在門口插上茱萸,賣花人的攤鋪上也加擺了茱萸,酒店的菊花酒一壇壇壘在店外吸引往來者的注意,人人都沉浸在節日的喜悅中,而我已身無分文。從昨天起就沒有吃過一口東西,今天晚上也不知道棲身何處。 空氣中辛烈的茱萸氣、雅淡的菊花香、人們臉上的喜色,這一切都與我不相關,我在人來人往的繁華街道獨自一人舉目無親。 我抱著包裹向城外行去。西邊有一片白樺林,我今夜打算住在那裡,至少可以生一堆火,讓自己暖和一些,運氣好也許可以逮一隻兔子什麼的。露宿野外對我來說家常便飯,可餓肚子實在不好受。 心情沮喪時,我曾想過是否來錯了,琢磨著把包裹裡的那套樓蘭衣裙當掉就有足夠的錢回西域。可轉而又覺得十分不甘心,阿爹恐怕怎麼也不會想到自己悉心調教的漢家女兒居然會在漢朝的長安城活不下去。 到了白樺林,發現與我想法相同的人不少,很多乞丐都選擇了在這裡休息,三五成群地圍在篝火前吃東西聊天。 我默默穿行在一堆堆篝火間,飯菜的香氣讓我的肚子開始疼。我看中了一棵大樹,正準備今夜就在它身旁睡一覺,篝火旁的一個乞丐已經大叫著跳起來,破口大駡道:「死丫頭,你懂不懂規矩?那是你爺爺的地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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