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長相思3思無涯 | 上頁 下頁
一五


  猶如被噩夢魘住,小天恐懼害怕,全身動彈不得,所有人的聲音好似從一個極其遙遠的地方傳來。

  「為……為……為什麼?蚩尤……蚩尤是……大魔頭啊!」年輕男子的聲音結結巴巴,充滿了沮喪,完全無法接受心目中為民戰死的王姬居然公喜歡蚩尤』他寧願如流言所說王姬是被姦污了。

  離怨一直平穩的聲音驟然嚴厲了起來:「我知道你們詢問此事不僅僅是關心流言,想來是有人遊說你們迫害高辛大王姬,我警告你們,不行!只要應龍大將軍和我活著一日,就不允許軍中有任何勢力迫害王姬的女兒!」

  「可是……可是,叔叔……」

  「沒有可是!」離怨的聲音千鈞壓下,真正顯示出他是鎮守一方的沙場老將。

  兩位男子都如軍人般應諾:「是!」

  離怨的聲音又恢復了平靜:「人生的很多無奈與殘酷,你們都不曾經歷,所以不懂,是王姬合棄了一切,才給了你們機會不去經歷。蚩尤……他是我們的敵人,可他也值得王姬喜歡!」離怨說完,起身大步離去。

  剩下的兩人呆坐了一會兒,都跳了起來,匆匆去追離怨。

  「小夭、小夭……」

  小夭茫然地抬起頭,顓頊和璟擔憂地看著她,小夭嘴唇翕動,卻嗓子發澀,半晌都說不出話。璟拿了水給她,小夭搖頭,顓頊把一碗酒遞給小夭,小夭咕咚咕咚喝下,烈酒從喉嚨燒到腸胃,小天覺得自己好像又活了過來。

  不知何時,天已經黑透,街上燈如誨、車如龍。小夭坐得筆直,沒有看璟,也沒有看顓頊,只是望著窗外。

  很久後,她異常平靜,異常肯定地說:「我是蚩尤的女兒!」

  顓頊急速地說:「小夭,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你都是我最親的人。」

  璟慢慢地說:「小天,你我初相逢時,你就是你,不是任何人的女兒,日後,不管你是誰的女兒,你依舊是你。」

  小夭站了起來,向外走去,顓頊和璟忙站起,小夭說:「我想一個人靜靜,你們不要跟著我!」

  顓頊和璟都停住了步子,目送著小天走出了門。

  小夭剛走遠,一隻虛體的九尾白狐從璟袖中躍出,蹦蹦跳跳地消失在夜色中,顓頊快步走出了食鋪,對一直守護在外面的暗衛下令:「再派幾個人去保護王姬。」

  顓頊對璟淡淡地說:「暗衛會護送小夭回小月頂,你回去休息吧!」

  顓頊轉身離去,璟問道:「陛下,為什麼要這麼做?」

  顓頊慢慢地轉回了身子。臺階下,花燈如海,人群熙來攘往,歡聲笑語不斷,可臺階上,也不知道是因為有暗衛的靈力遮罩,還是恰好沒有人來,冷冷清清,寂靜無聲,只顓頊和璟隔著兩盞羊皮燈籠,對視著。

  顓頊唇角似含有一點譏笑:「你如何知道的?」

  璟回道:「起初,我以為是王后所為,只有她既想傷害小夭,又有能力散佈流言。我想當然地認為陛下也一定在盡力壓制流言,可我竭盡所能,甚至不惜以西陵、鬼方、塗山三氏的力量向赤水氏和神農氏施壓、仍沒有辦法阻止流言的傳開,我才覺得不像是王后。推動流言的力量未免太強大了!今夜,看似一切都是小夭的選擇,可陛下若真不想掃了小夭的玩興,離怨將軍根本不可能踏人這間食鋪,唯一的解釋就是陛下想讓小夭與離怨將軍三人『偶遇』。」

  顓頊淡淡而笑:「豐隆曾一再說你心有百竅,聰慧無雙,我還不太相信,如今看來,你倒是擔得起豐隆的盛讚。

  璟說:「陛下,不是小夭不夠聰慧想不到,而是她永不相信陛下會傷害她。」

  顓頊的笑意消失,冷冷地說:「我就是想保護她才這麼做。,」

  雖然璟已經推測到顓頊的用意,但證實了,依舊震撼,他沉默地後退了幾步,向顓頊行禮:「草民告退。」

  顓頊沒有說話,只是冷然而立,看著璟走下了臺階,匯入人群中。

  小夭隨著觀賞花燈的人潮,一直不停地往前走,可究竟走過了幾條長街,看到了多少盞花燈,卻是完全不知。時兩經過長街,時而走入陋巷,小夭覺得自己是漫無目的、隨意亂走,可當她停在那扇破舊的木門前,小夭才明白,她想來的就是這裡。

  小夭緩緩推開了木門,上一次來,這裡爐火通紅,滿鍋驢肉,香味四溢,這一次,卻是灶冷鍋空,屋寒燈滅。那個做得一手好驢肉的獨臂老頭已經不再做驢肉了嗎?

  小夭掀起破舊的布簾子,走到院內,四周漆黑一片,沒有燈光,沒有人聲。幸好月色明亮,可以看到院內一片枯敗蕭瑟,待客的兩張木案堆在牆角,滿是灰塵。

  小夭敲門:「有人嗎?有人在嗎?老伯、老伯……」

  沒有人回答,小夭推開了屋門。屋內的舊木案上有一個靈位、三炷未燒完的殘香。眼前的一切已經清楚地告訴她,獨臂老頭去了何處。

  小夭怔怔站了半晌,走進屋子,緩緩坐到了木榻上。

  屋子本來就很破舊,如今沒了人住,聞著有一股黴味,小夭卻不願離開,也許,只有這個地方才真正歡迎她。

  小夭看著靈位,默默坐了很久,突然輕聲說道:「老伯,他們說你曾是蚩尤的將軍,你一定和蚩尤很熟吧!不知道你有沒有見過我娘?其實,我一直想來看看你,和你聊一聊,可我不敢!我逃避著一切和蚩尤有關的事,現在,我逃不掉了,終於有勇氣來問問你,蚩尤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他是不是真的是個六親不認的大惡魔、大混帳?他可曾對你們提過我娘?他知不知道我的存在?我有太多的問題想問你,你卻已經走了……」

  小夭靠著牆壁,閉上了眼睛,淚如決堤的海,刹那已是滿面。

  這位燉驢肉的將軍已是世上唯一熟悉蚩尤的人!她曾有千百次機會來問他,可她沒來,等她來時,卻已經晚了。

  小夭張著嘴,想要痛苦地大叫,卻又一聲都發不出來,極度的痛苦和壓抑交織在一起,讓她整個身子都在顫抖:「老伯,所有人都恨他,所有人都恨他!我也恨他……我只是想聽一個不恨他的人說說他,告訴我,我不該恨他,我想知道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老伯,不管我走到哪裡,所有人都在咒駡他,也許你是這世上唯一不會咒駡他的人,可現在,你也走了……我恨他!我恨他……」

  小夭一遍遍說著「我恨他」,她恨蚩尤帶給娘和她的恥辱,她恨他從沒有以父親的名義給予過她一點關愛,她更恨他們拋棄了她,既然不要她,為什麼要生下她?

  可今夜來這裡,她想說的並不是「我恨他」,她渴望的是有人給她一個理由,讓她不去恨他,讓她能坦然地面對世人的鄙視和辱駡。

  但,最後一個人也走了!她對自己爹爹的唯一瞭解就是世人的咒駡!

  淚眼模糊中,小夭看到一個人影從屋角的黑暗中浮現,小夭立即用手臂抱住頭,匆匆把淚擦去。

  「你是誰?為什麼躲在這裡?」小夭的聲音又悶又啞,卻已很平穩。

  人影沒有說話,也沒有離開,走到了榻旁。

  小夭沒有抬頭,卻清晰地感受到,另一顆心漸漸走近了她,和她的心在一起跳動:「相柳!」她仰起頭,看到了相柳。他穿著一襲黑袍,外面又披了一件黑色的兜帽大氅,全身上下捂得嚴嚴實實,好似畏寒的普通人。可此時,大氅的兜帽有些松了,露出幾縷白髮。

  小夭想到剛才的痛哭失態全被他看了去,十分尷尬,冷冷地說:「你躲在這裡幹嗎?看我笑話嗎?」

  相柳說:「講點道理好不好?我來祭奠故友,你突然跑來,明明是你打擾了我!再說了,你有什麼笑話可看?」

  「難道相柳將軍沒聽說我是蚩尤的孽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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