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桐華 > 長相思2訴衷情 | 上頁 下頁
七九


  小夭總覺得有些話想說,可仔細想去,卻又什麼都想不起來,她說:「現在不比以前,你最好還是少來中原。」

  小夭本以為相柳會諷刺她,究竟是擔心顓頊會殺了他,還是擔心他會殺了顓頊,可沒想到相柳什麼都沒說,只是看著她。

  小夭靜靜地等著,卻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等什麼。

  相柳清冷的聲音響起:「你進去吧!」

  小夭微笑著對相柳斂衽一禮,轉身去拍門。門吱呀呀打開,小夭垮了進去,回過頭,相柳依舊站在外面,白衣黑髮,風姿卓然,卻如北地的白水黑山,縱使山花遍野時,也有揮之不去的蕭索。

  小夭再邁不出步子,定定地看著相柳,門緩緩合攏,相柳的身影消失。

  小夭回到住處,馨悅和阿念都在,正拿著白日買的衣料在身上比畫,說得熱鬧。看到她回來,兩人笑著抱怨道:「好姐姐,你下次突然失蹤前,能否給我們打個招呼?幸虧香料鋪子的夥計說你和朋友一起走了,讓我們別擔心。」

  小夭笑笑,沒有答話。

  她們兩人繼續商量著該做個什麼樣式的衣裙,說起某個貴族女子曾穿過的衣裙,糟蹋了一塊好布料,嘻嘻哈哈笑成一團。

  小夭縮在榻上,只覺恍惚,這些人才是她的親人朋友,為什麼她卻覺得如此孤單寂寞?

  顓頊娶方雷妃那一日,中原的氏族,軒轅的老氏族全都彙聚神農山,紫金宮熱鬧了一整日。

  現在顓頊是一國之君,凡事都有官員負責,小夭只是旁觀,本來還有點擔心阿念,卻發現阿念將一切處理得很好,知道自己不喜歡,拖著小夭早早回避了。

  小夭陪著阿念大醉一場,第二日晌午,兩個人才暈沉沉地爬起來,賓客已經離開,一切都已過去。唯一的不同就是,紫金宮的某個殿多了一個女子,但紫金宮很大,一年也不見得能見到一次。

  生活恢復了以前的樣子,阿念依舊快快樂樂,每日去陪黃帝,每天都能見到顓頊哥哥。

  小夭卻不再練箭,大概因為顓頊登基後,小夭覺得危機解除,不再像以前那麼克己自律。整個人變得十分懶散,一副什麼都沒興趣,什麼都不想做的樣子,每日就喜歡睡覺。一個懶覺睡醒,常常已經是中午,用過飯,去看黃帝,坐在黃帝的殿內,沒精打采地發呆。

  在阿念眼裡,小夭一直很奇怪,自然不管她什麼樣子,都不奇怪。

  黃帝問了幾次:「小夭,你在想什麼?」

  小夭回道:「就是什麼都沒想,才叫發呆啊!」

  黃帝遂不再問,由著她去。

  顓頊關切地問:「小夭,你怎麼了?」

  小夭懶洋洋地笑著回答:「勞累了這麼多年,你如今已是國君,還不允許我好逸惡勞嗎?難道我什麼都不幹,就喜歡睡懶覺,你就不願意養我了?」

  顓頊溫和地說:「不敢你怎麼樣,我都願意養你一輩子。」

  阿念聽到了,立即探著脖子問:「那我呢?我呢?」

  顓頊笑:「你也是,反正……」

  阿念急切地說:「反正什麼?」

  「反正你如果吃得大多了,我就去找師父要錢。」

  「啊……你個小氣鬼!」阿念撲過來,要打顓頊,一邊掐顓頊,一邊還要告狀,「爺爺,你聽哥哥說的什麼話?」

  黃帝笑眯眯地說:「反正你父王總要給你準備嫁妝的,顓頊不要,你父王也會送。」

  阿念一下子羞得臉通紅,躲到了黃帝背後,不依地輕捶黃帝的背。

  晚上,小夭已經快睡時,顓頊突然來了。

  小夭詫異地笑道:「稀客!有什麼事嗎?」

  顓頊坐到榻上:「沒事就不能來看你了?」

  「當然不是了,只不過下午不是在外爺那裡見過了嗎?」

  「只聽到阿念嘰嘰喳喳了,根本沒聽到你說話。」

  小夭笑道:「一切順心,沒什麼可說的。」

  顓頊盯著小夭,問:「小夭,你過得好嗎?快樂嗎?」

  小夭愕然:「這……為什麼突然問我這個?」

  顓頊說:「聽苗青說,你晚上常常一個人枯坐到深夜,我本來以為過一段日子就會好,可你最近越來越倦怠,我很擔心你。」

  小夭笑道:「我沒事,只不過因為你登基後,我沒有壓力了,所以沒以前那麼自律。」

  顓頊盯著小夭。漸漸地,小夭再笑不出來:「你別那樣看著我!」小夭躺到了軟枕上,胳膊搭在額頭,用衣袖蓋住了臉。

  顓頊說:「我登基後,能給你以前我給不了的,我希望你過得比以前好,可你現在……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小夭說:「沒有,你什麼都沒做錯,是我自己出了錯。」

  「小夭,告訴我。」

  顓頊挪坐到小夭身旁低聲說:「小夭,你有什麼不能告訴我的呢?」

  小夭終於開口:「和璟分開後,我心裡不好受,一直睡不好,但我覺得沒什麼,一直都挺正常,可你登基後,不知道為什麼我突然覺得很累,感覺看什麼都沒意思。沒有了第二日必須起來努力的壓力,夜裡起發睡不好。我常常想起和璟在清水鎮的日子,還常常想起我們小時在朝雲殿的日子。我喜歡那些時光,但我不喜歡自己總回憶過去,不管過去再美好,過去的就是過去了,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這麼軟弱沒用,我不喜歡現在的自己……」

  顓頊靜靜思索著。

  人所承受的傷害有兩種,一種是肉體的傷,看得見,會流血;另一種是心靈的傷,看不見,不會流血。再堅強的人碰到肉體的傷,都會靜養休息,直到傷口癒合,但對心靈的傷,越是堅強的人越是喜歡當作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如常的生活,可其實這種傷,更難治癒。

  被母親拋棄,被追殺逃亡,變成了沒臉的小怪物,獨自在荒山中生存,被九尾狐囚禁虐待,孤身漂泊……這些事都給小夭留下了傷害,可小夭一直用堅強,把所有的傷害壓在心底深處,裝作沒什麼,告訴自己她已經長大,一切都過去了。

  小夭看似灑脫不羈,可因為她從小的經歷,其實,小夭比任何人都渴望有個安穩的家,不然不會做玟小六時都給自己湊了個家。

  小夭把所有的期侍都放在了璟身上,璟的離去成了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小夭承受不住了。明明已承受不住,可當時,軒轅的儲君之爭正是最兇險時,小夭為了顓頊,依舊對自己心上的傷視而不見,直到顓頊安全了,她才垮掉了。

  顓頊心酸,第一次對璟生了憎惡。小夭付出信任和期待,需要常人難以想像的勇氣和努力,那是在累累傷口上搭造房子,璟卻把小夭的信任和期待生生地打碎了。

  顓頊撫著小夭的頭說:「沒有關係,現在你不是一個人了,我在這裡,你真的可以軟弱,也可以哭泣!沒有關係!」

  小夭鼻子發酸,從小到大,每走一步,只要有半點軟弱,肯定就是死,她從不允許自己軟弱,她自己都不明白,那麼艱難痛苦的日子都走過來了,現在她會受不了?可是,每每午夜夢回時,悲傷痛苦都像潮湧一般,將她淹沒。

  小夭說:「別擔心,我相信時間會撫平一切傷口。」

  顓頊道:「我在很多年前就明白了,心上的傷很難平復,否則我不會到現在都無法原諒我娘。」

  「既然肉體的傷有藥可治,心裡的傷也肯定有辦法治療。」

  「我沒說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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