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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黃帝道:「你們下去休息吧,我住在你祖母以前的屋子,別的屋子都空著,你們想住哪裡就住哪裡。我不喜人聲,殿內的侍女很少,你們若不習慣……」

  小夭插嘴道:「沒什麼不習慣的,外祖母在時,也是沒幾個侍女,我記得後殿的荒草長得和我一樣高,我和哥哥還在裡面捉迷藏。」

  黃帝閉上了眼睛,笑著揮揮手。

  小夭和顓頊輕輕退出了大殿,兩人沿著朱廊,繞過前殿,到了他們以前居住的偏殿。庭院內長著高高的鳳凰樹,樹冠盛大,開著火紅的鳳凰花,一切仿若當年,鳳凰樹下的秋千架卻已無影無蹤。

  小夭神情恍惚,像是做夢一般走過去,一陣風過,滿天花雨簌簌而落,小夭伸手接住一朵花,拔去花萼,放進嘴裡吮吸花蜜吃。她笑著回頭,對顓頊說:「哥哥,和以前一樣甜。」她把一朵花遞給顓頊,顓頊接過,也放進嘴裡吮吸了一口。

  他們身後跟著兩個侍女,一個是跟著小夭來軒轅的珊瑚,一個估計是指派來服侍顓頊的,叫桑葚。

  珊瑚問:「王姬,就住這裡嗎?」

  「就住這裡。」小夭用手指指,「我住這一間,哥哥住那一間。」

  珊瑚進去看了一圈,說道:「雖然佈置得很簡單,但應該經常有人打掃,挺乾淨的,被褥帳幔也都新換過。就是這庭院內有些髒,奴婢把這些落花都掃了,看著就乾淨了。」

  小夭道:「別掃!我小時候,四五天才掃一次,那些落花也不掃走,外祖母讓堆在樹下,由著它們慢慢地爛成泥。」

  小夭和顓頊坐在廊下,都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看著鳳凰花。

  珊瑚知道王姬的性子,不再管她,自己忙碌起來。珊瑚膽大嘴甜,很快就和桑葚說上了話,在桑葚的指點下,兩人準備好洗澡水。小夭和顓頊都是早習慣自己照顧自己的人,沒要她們服侍,自己沐浴更衣。

  等兩人洗完澡,珊瑚和桑葚端來晚飯,小夭和顓頊就坐在廊下,吃了晚飯。

  用完飯,小夭讓珊瑚和桑葚去休息。她和顓頊沿著小徑,慢步去後山,後山的桑林依舊鬱鬱蔥蔥,和外祖母在世時一模一樣。小夭仰頭看著桑樹,「再過一段日子,就可以吃桑葚了。」

  「姑姑喜歡吃冰過的,那時候你們在五神山,我還沒見過姑姑和你,可奶奶一看到桑葚就嘮叨『你姑姑最喜歡吃冰葚子了,五神山只怕沒有好的桑葚,我們做好了,派人給你姑姑送去』,我還幫奶奶採摘過桑葚,一起做過冰葚子。」

  小夭甜甜地笑起來,「每年都有人來給娘送冰葚子,娘捨不得多吃,每天只拿一小碟,因為冰冰甜甜酸酸的,高辛又熱,我也喜歡吃,每次都和娘搶著吃。覺得不夠吃,讓侍女也去采了桑葚做冰葚子,可味道始終和外祖母送來的不一樣。」

  顓頊微笑著說:「等今年桑葚好了,我做給你吃,保證和奶奶做的一模一樣。」

  小夭笑點點頭。兩人都知道不可能一模一樣,但失去的已經失去了,他們都不是喜歡沉湎於過去的人。

  兩人慢慢地散步,多數時候都是沉默,偶爾想起什麼,提起時,都是快樂的事,也都是笑著回憶。

  直到深夜,他們才回了屋子,各自休息。

  小夭以為自己會睡不著,可沒有,躺在小時候睡過的榻上,她很快就進入了夢鄉,睡得十分酣沉。

  第二日,直到天大亮,她才起來。珊瑚說顓頊已經離開,離開前說去見黃帝。

  小夭也不著急,慢慢地洗漱吃飯,等吃完飯,她走出了屋子,看到了鳳凰樹下的秋千架。珊瑚笑道:「也不知道王子怎麼想的,大半夜不睡覺,居然做了個秋千。」

  小夭倚著門框,笑起來,鼻子卻有些發酸。

  珊瑚問:「王姬,蕩秋千嗎?」

  小夭搖搖頭,慢步而走,也沒刻意去尋顓頊和黃帝,只是隨便地逛著,不知不覺走到了以前外祖母起居的寢殿。門口立著幾個侍衛,見到她,既未出聲稟奏,也未出聲攔阻。

  小夭走進了屋子,黃帝和顓頊正坐在暖榻上下棋。黃帝歪倚著,顓頊正襟端坐,不過兩人的表情倒是一模一樣,都面無表情,無喜無怒,讓人一點都看不出他們的心思。

  小夭沒理他們,依舊像是在外面逛時,邊走邊細細流覽,最後竟然驚訝地發現,這個屋子居然和小時候的記憶變動不大,就好似外祖母依舊生活在這裡,甚至連外祖母用過的梳子、首飾都依舊在妝臺上。

  小夭坐在了妝台前,隨手打開一個首飾匣,拿起了一套紅寶石的步搖。這些首飾依舊璀璨如新,就好似女主人馬上就會回來戴起它們,可其實,即使在小夭的記憶中,女主人也從未戴過它們。小夭把步搖放在發上比著,這步搖一套三支,兩支四蝶步搖,一支雙翅步搖,還有六支配套的長短簪,累累串串的紅寶石,幾乎要墜滿全頭,很難想像樸素憔悴的外祖母曾戴過這麼耀眼炫目的首飾。

  「你若喜歡,就拿去吧。」黃帝的聲音突然傳來。

  小夭放下首飾,關好匣子,笑搖搖頭,「女人戴這些東西都是為了給人看,更準確地說是吸引男人看她。如果戴上了這些,即使那個男人看了我,我又怎麼知道他是在看我,還是在看那璀璨耀眼的寶石?萬一誤會了人家的心意,卻不小心搭進了自己的真心,豈不麻煩?」

  黃帝愣了一下,小夭看著黃帝,像是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淡淡地說:「外祖母真的很喜歡過你。」

  黃帝盯著小夭,好似眼中又怒意,「怎可擅議長輩?」

  小夭無所謂地聳聳肩,「我這人愛說話,外祖父若不喜歡聽,就當沒聽見,反正你們裝聾作啞的本事都是一流的。」

  黃帝盯了小夭一會兒,歎了口氣,「你竟然是這麼個性子,和你娘、你外祖母截然相反。」

  小夭嘻嘻笑起來,對黃帝做了個鬼臉,「像她們有什麼好呢?不過是便宜了男人,苦了自己!」

  黃帝無奈,擱下棋子,對顓頊說:「不下了,你餓了嗎?」

  顓頊恭敬地站起,扶著黃帝起來,「爺爺,久坐後先活動一下,再進食。」

  祖孫兩人在庭院內慢慢地走著,小夭倚在窗邊,不禁想起了娘和外祖母,那時娘也常常攙扶著外祖母在庭院內一圈圈散步。

  顓頊攙扶著黃帝走了幾圈後,才扶著黃帝坐下,用了些糕點,喝了點淡茶。

  黃帝漱完口、擦乾淨手後,好似不經意地把一塊桑葉形狀的小玉牌放到顓頊面前,「朝雲峰本就屬於你奶奶,這峰上從一草一木到整座宮殿都出自她手,守護朝雲峰的第一代侍衛也是她親手訓練。我雖住在這裡,但我有自己的侍衛,朝雲峰的侍衛一直閒置著,既然你回來了,他們以後就聽你調遣。」

  顓頊給黃帝磕頭,把玉牌小心地收了起來。

  黃帝看他依舊喜怒不顯、從容鎮定,一絲滿意從眼中一閃而逝。

  黃帝說:「我累了,你們下去吧。」

  顓頊和小夭行禮,告退。

  兩人走遠了,小夭低聲問顓頊,「哥哥,你是真的想回來陪伴照顧外祖父?」

  顓頊點了下頭。

  小夭不解地說:「你不怨他嗎?我可是有些怨他,所以剛才一直拿話刺他。」

  顓頊問道:「也許因為我是男人,我能理解他的很多做法,處在他的位置,他沒有錯。他的選擇是傷害了不少人,甚至包括祖母、爹娘、姑姑、你和我,但他成就了更多人的幸福。人們只看到他是創建軒轅、打敗神農、統一了中原的偉大帝王,卻看不到他所做的犧牲和他所承受的痛苦。你知道嗎?就在剛才他和我下棋時,我知道他背上的舊疾在劇痛,可是他絲毫不顯,每一步落子都沒有受到影響,依舊保持著最敏銳的反應、最淩厲的殺氣。這樣的男人,即使他不是我爺爺,我也會敬重,而他是我爺爺,所以我不僅僅是敬重,還有敬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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