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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沒有聽到王妃的說話聲,只聽到阿念下令:「住手!」

  小六慢慢地抬起了頭,看清楚王妃容貌的刹那,心膽俱裂,嘶聲呐喊:「娘、娘……」她嘴裡塞著繡鞋,發著含糊的聲音,雙手拼命向前伸去,瘋狂地掙扎著,想要掙脫侍女的手,抓住那一襲青衫、亭亭玉立著的少婦。

  小六雙手血肉模糊,少婦駭然,向後退去。阿念趕緊摟住母親,大叫道:「快拉住這個賤民!」

  侍女們怕小六傷到王妃,把小六恨恨地按倒,手腳齊用,牢牢地壓制住她。小六卻像瘋子一樣,力氣大的出奇,不管不顧地掙扎,要去抓住王妃。

  「娘,娘……」小六嘴裡在嗚咽,卻什麼聲音都發不出。

  王妃像是看瘋狗一樣,驚懼地看著她,小六淚如雨落,向著王妃伸出手,只是想抓住娘,不讓她再離開,「娘、娘……不要拋棄我……」

  她想問清楚,當年為什麼要拋棄我?你明明答應了要來接我,卻一去不回,難道我做錯了什麼?不管我做錯了什麼,你告訴我,我都改!只要你不離開我!難道我真是她們說的孽種,根本不該活著?娘,你告訴我,為什麼不要我了?

  俊帝和顓頊趕過來時,就看到小六滿身血污,被幾個婢女摁倒在地,她一邊用力掙扎,一邊仰著頭,盯著王妃,滿面是淚,伸著雙手,乞求著她不要離開,「娘,娘……」

  俊帝的身子劇顫了一下,竟然有些站不穩。

  顓頊的腦袋轟的一下炸開了,他瘋一般沖過去,推開了所有人,抱住小六,「小夭。小夭,她不是,她不是……姑姑!」

  顓頊把她嘴裡的鞋子拔出去,捏的粉碎。小六全身都在哆嗦,抖得如一片枯葉,「娘,她是娘,哥哥,我想問她,為什麼不要我了,是不是因為我不乖?我一定聽話,我會很乖很乖……」

  顓頊的頭埋在小六的頸窩,淚一顆顆落下,「她不是姑姑,姑姑已經戰死了。她是靜安王妃,只是和姑姑長得像。」

  小六身子抖如篩糠,發出如狼一般的哭嚎聲,「她說了要來接我,她說了要來接我,我等了她七十多年!她一直沒來,她不要我了!我不怪她,我只想問清楚為什麼……」

  顓頊緊緊地抱著他,就如小時候,父親戰死、母親自盡後,無數個黑夜裡她緊緊地抱著他。

  小六的哭聲漸漸地低了,身子依舊在輕顫,她能感受到哥哥的淚無聲地落在她的衣領內,他依舊和小時候一樣,不管多傷心,都不會讓任何人看見。小六雙手顫著,慢慢地環住了顓頊的背,下死力地摟進了顓頊。

  兩人都不說話,只是彼此抱著,相依相偎,相互支撐。

  阿念震驚地看著,她低聲叫:「顓頊哥哥。」

  顓頊卻好像化作了石雕,一動不動,頭埋在小六的脖頸上,什麼表情都看不到。

  阿念叫:「父王,他、他們……」

  父王卻好像一下子又老了百年,疲憊地對母親身旁的侍女吩咐:「先送王姬去王妃的殿內休息。」

  侍女躬身行禮,半攙扶半強迫地護送王妃和阿念離開。

  阿念茫然又恐懼,隱約中預感到她的世界要不一樣了,可又不明白為什麼,只能頻頻回頭看向顓頊。

  殿內的人很快都離開了,只剩下靜靜站在一旁的俊帝和十七。

  很久後,顓頊慢慢抬起了頭,凝視著小六,他的眼眸清亮,看不出絲毫淚意。

  那一樁事又成了兩個人的秘密。小六的心直跳,緊張地偏過頭,想回避開顓頊的目光。

  顓頊說:「你剛才已經叫過哥哥了,現在再抵賴已經沒用。」

  小六想笑,沒有笑出來,嘴唇有些哆嗦,顓頊低聲叫:「小夭。」

  太久沒有聽到這個名字了,小六有些茫然,更有些畏懼。

  顓頊又叫:「小夭,我是顓頊,你的表哥,你要叫我哥哥。」

  小六想起了他們幼時初見面的情形,那時娘和舅娘都活著,娘微笑著說:「小夭,你要聽哥哥的話」,舅娘笑意盈盈地說:「顓頊,你要讓著妹妹」,他們倆卻和烏雞眼一樣,恨恨地瞪著對方。舅娘自盡了,娘戰死了……只剩下他們了。

  小六小聲地說:「哥哥,我回來了。」

  顓頊想笑,沒笑出來,嘴唇微微地顫著。

  十七這才走上前,低聲道:「小六的手受傷了。」

  顓頊忙叫:「藥,傷藥。」

  俊帝的貼身侍從早命醫師準備好了傷藥,一直在外面靜候著,聽到顓頊叫,立即跑了進來,端盆子的、捧水壺的、拿手巾的、拿藥的,多而不亂,不一會兒,就給小六的手把藥上好了。

  醫師對俊帝奏到:「只是外傷,沒傷到筋骨,過幾日就能好。」

  俊帝輕頜了下首,侍從們又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顓頊扶著小六站起,小六低著頭,不肯舉步。顓頊推了她一下,把她推到俊帝面前,自己後退了幾步,和十七站在了屋簷下。

  小六低垂著頭,看著自己的手,不說話。

  俊帝先開了口:「你故意激阿念重則你,不就是想讓我出現嗎?我來了,你怎麼不說話了?」

  小六故意激怒阿念,讓阿念重重責打她,的確是想讓俊帝來看到一切。小六懷著一種微妙複雜的心思,想看看俊帝的反應,看他究竟會幫誰,甚至她都準備好了嘲笑戲弄一切。可是,靜安王妃的出現打亂了她的計畫。

  這個曾經讓小六一想起就傷心得吃不下飯的女人,小六曾想像了無數次她究竟哪裡比娘好,可怎麼也沒有想到她竟然長得那麼像娘,偏偏又穿了一襲青衣,猛然看去,完全就是娘。那些隱秘的憤憤不平和傷心難過都消失不見了,甚至她覺得愧疚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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