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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七


  即使相柳卸去了大部分的撞擊,小六仍被水花衝擊得頭昏眼花,全身酸痛。

  因為手腳太痛,使不上力氣,他再抓不住相柳,身子向下沉去。

  相柳浮在水中,冷眼看著他向著湖底沉去。

  小六努力伸手,卻什麼都抓不住,眼前漸漸黑暗,就在他吐出最後一口氣,口鼻中湧進水時,感覺到相柳又抱住了他,冰冷的唇貼著他的,給他渡了一口氣。

  相柳帶著他像箭一般向上沖,快速地沖出了水面。

  小六趴在相柳肩頭劇烈咳嗽,大口大口地喘著氣,鼻子裡、眼裡都是水。

  半晌後,小六才沙啞著聲音,邊喘邊說:「你要想殺我,就痛快點。」

  「你只有一顆頭,只能死一次,只死一次太便宜你了。」

  相柳身子向後倒去,平躺在水面,小六依舊全身發痛,不能動彈,只能半趴在他身上。

  相柳扯扯小六的胳膊,「痛嗎?」

  「他會很痛。」

  相柳笑,「這蠱真不錯,只是還不夠好。」

  小六問:「如果這是連命蠱,你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吧?」

  「嗯,可惜只是疼痛。」相柳的語氣中滿是遺憾。

  小六閉上了眼睛,感受著他們隨著湖水蕩漾,水支撐了一切,全身無一處需要用力,十分輕鬆。

  相柳問:「既然那麼稀罕他,為什麼不解了蠱?」

  小六不回答,思量了好一會兒,想著他是妖怪,蟲蟲獸獸的應該算是一家,也許知道點什麼,於是說道:「不是不想解,而是解不了,上次我受傷後,你給我用了一堆亂七八糟的藥,蠱發生了變化,他提出解蠱,我還哄他等他離開時就給他解,最近我一直在嘗試從他體內召回蠱,可完全不行。」

  相柳沉思了好一會兒後說:「不想死,就不要再強行召回了,唯一能嘗試的方法就是把蠱引到另一個人得身體裡,去禍害別人。」

  小六認真地說:「我唯一想禍害的就是你。」

  相柳輕聲而笑,「那就把蠱引到我身體裡來吧。」

  小六譏笑:「你有這麼好心?」

  「我會在他離開清水鎮前殺了他,你就不用煩惱如何解蠱了。」

  小六感覺腳不再發抖了,滑下他的身子,慢慢地遊著,「殺他能匡複神農嗎?」

  「不能。」

  「他上過戰場,屠殺過神農士兵嗎?」

  「沒有。」

  「他和你有私人恩怨嗎?」

  「沒有。」

  「那為什麼還要殺他?」

  「立場。既然知道他在我眼皮皮底下,不去殺他,好像良心會不安。」

  「你有良心?」

  「對神農還是有點的。」

  「可笑!」

  「是很可笑,以至於我都覺得自己可悲,如果沒有這點良心也許我真就去找黃帝談談,幫他去滅了高辛。」

  小六沉默了,看著頭頂的月亮,像是被咬了一口的餅子。良久後,他問:「共工將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能讓你這麼個妖怪長出良心?」

  「他是個傻子!」相柳沉默了一下,又說,「是個可悲的傻子,領著一群傻子,在做可悲的事。」

  小六說:「其實最可悲的是你!他們是心甘情願,並不覺得自己傻,只覺得自己所做上可告祖宗,下可對子孫,死時也壯懷激烈、慷慨激昂!你卻是一邊不屑,一邊又做。」

  「誰讓我有九個頭呢?總會比較矛盾複雜一些。」

  小六忍不住大笑,狠狠地嗆了口水,忙抓住相柳的胳膊,「你……你……不是都說你最憎惡人家說你是九頭怪嗎?九頭是你的禁忌,有人敢提,你會殺了他。」

  「你還活著。」

  小六嘟噥「暫時還活著。」

  「我憎恨的不是他們談論我是九頭怪,而是他們心底的鄙夷輕蔑。我允許你提,是因為……」相柳翻了個身,一手支著頭,側身躺在水面上,看著小六,「你嘴裡調侃取笑,可心中從不曾認為九頭妖就怪異。」

  小六微笑著說:「因為我曾比你更怪異。」

  「所以你躲入深山,不敢見人?

  「嗯。」

  相柳抬手,輕輕撫過小六的頭。小六吃驚地看著相柳,「我們這算月下談心、和睦相處嗎?」

  相柳說:「在你下次激怒我前,算是。」

  小六歎氣,「和睦時光總是短暫,就如人世間的歡愉總是刹那。花開花謝,月盈則虧,但凡世間美好的東西莫不如此。」

  相柳譏嘲,「是誰說過再美麗的景致看得時間長了也是乏味?」

  小六但笑不語。

  天快亮時,小六才渾身濕淋淋地回家。

  他邊擦頭髮,邊琢磨著今天有沒有病人要出診,醫館裡有桑甜兒應付,他應該還能睡一覺,於是栓好門,打算睡到中午。

  迷迷糊糊地睡著,隱約聽到串子拍門,聒噪地叫他,他罵了聲「滾」,串子的聲音消失了。

  沒過多久,又聽到有人叫他,小六大罵「滾」,把被子罩在頭上,繼續睡覺。

  門被踹開,小六氣的從被子裡鑽出個腦袋,抓起榻頭的東西,想砸過去,卻看見是阿念。他滿臉淚痕,怒氣衝衝地瞪著小六。

  小六立即清醒了,翻身坐起,「你來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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