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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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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子打開一個琉璃瓶子,有清香飄出,小六用手指挖出金黃的膏脂,從男子的臉開始,一點點地塗抹著。 冰涼的藥膏緩解了痛苦,男子的唇略微松了松,這才能看出他唇上的血跡。小六蘸了點藥膏要抹在他嘴上,男子猛地閉嘴,含住了小六的手指,那唇舌間的一點濡濕軟膩是小六今夜唯一從他身上感受到的柔軟。 小六愣神間,男子已經張開了嘴,小六收回手,輕輕地抬起他的胳膊,一點點抹著藥。 又花了小半個時辰,才給男子全身上完藥,包紮好傷口。 玟小六用乾淨的被子蓋好他,低聲說:「我這幾日要隨時查看你的傷口,先不給你穿衣服了,你放心,我們這滿院子沒一個女人,就算無意走了光,也沒有人要你負責娶她。」 麻子和串子都笑。玟小六開始說藥方:「茯苓六錢、旱蓮草四錢……」麻子凝神記住,跑去抓藥。 玟小六看了看天色,估摸著還能再睡一個時辰,低頭看了男子髒汙的頭髮,皺了皺眉頭,叫串子:「帕子、熱水、水盆、木桶。」小六坐在榻頭,腳下放了個空盆,他把男子的頭抱起,放在膝頭,開始為男子洗頭。 串子不好意思地說:「六哥,明天還要出門去看病人,你去睡吧,這活我能幹。」 小六嘲笑:「就你那粗重的手腳,我怕你把我好不容易清理好的傷口又給弄壞了,浪費我一夜辛苦。 你換水就行。」小六的手勢格外輕緩,把皂莢放在手裡搓出泡沫,一點點揉男子的頭髮,揉透後,用水瓢舀了溫水,順著發根,小心地沖洗,待把污泥血漬全部洗掉,他拿了剪刀細細看,把不好的頭髮剪掉。 洗完頭髮,他的手指在頭髮裡翻來摸去,低著頭查看,感受到男子的身體緊繃,小六解釋:「我是看看你頭上有沒有受傷。」 不幸又萬幸的是,那些實施酷刑的人為了讓男子絲毫不落地感受到所有酷刑的痛苦,對他的頭部沒有下毒手。 小六不敢用力,換了好幾塊帕子,才擦乾男子的頭髮,怕梳子會扯得他傷口疼,小六叉開五個指頭,當作大梳,把頭髮略微理順,讓串子拿了乾淨枕頭,把他的頭放回榻上。 天色已亮,小六走出了屋子,用冷水洗了把臉,一邊吃早飯,一邊對在窗下煎藥的麻子吩咐:「這幾日鋪子裡的事情不用你管,你照顧好他,先別給他吃餅子,燉些爛爛的肉糜湯,加些綠菜,喂給他。哦,記得吧湯水晾涼了再給他。」小六吃了飯,背起藥筐,出診去了。 麻子隔著窗口對榻上的人說:「叫花子,六哥花了一夜救你,可是把自個兒救命的藥都給你用上了,你要爭氣活下來。」下午,小六回來時,又困又累,上下眼皮子直打架。 他把一隻野鴨子扔到地上,去灶上舀了碗熱湯,把餅子撕碎泡進去,坐在灶台後,胡嚕呼嚕地吃起來。老木一邊揉面,一邊說:「我聽麻子說那人的傷。」 玟小六喝了口湯,「嗯。」 「麻子、串子看不出來,可你應該能看出他是神族,而且絕不是你我這樣的低等神族。」 玟小六喝著湯不吭聲。 「殺人不過頭點地,那樣的傷背後總有因由,救了不該救的人就是給自己找死。」 小六邊嚼邊說:「你把那鴨子收拾了,稍微放點鹽,別的什麼調料都別放,小火煨爛。」 老木看他一眼,見他一臉無所謂的樣子,暗歎了口氣,「知道了。」 小六吃完飯,去問麻子:「他今日吃飯了嗎?」 麻子壓著聲音說:「估計他喉嚨也有重傷,藥喂不進去,肉湯根本吃不了。」 小六走進屋子,看案上有一碗涼掉的藥,他扶起叫花子,「我回來了,聽出我的聲音了嗎?我是小六,我們吃藥。」男子睜開眼睛看他,比昨天強一點,眼睛能睜開一點。 小六喂他藥,他用力吞咽,卻如給幼兒餵食,幾乎全從嘴角流下來,男子閉上了眼睛。 小六柔聲問:「他們對你的喉嚨也動了刑?」 男子微不可見地點了下頭。 小六說:「告訴你個秘密,我現在睡覺還流口水,有一次夢到吃燒雞,半個枕頭都弄濕了,而且這毛病沒法治。 你這只是暫時,有我這絕世神醫在,保證過幾天就好。」小六爬到榻裡側,把男子半摟在懷裡,舀了小半勺湯藥,像是滴一般,慢慢地滴入男子的嘴裡。 男子配合著他用力吞咽,藥汁竟然一點沒落地喝了。一個一點一點地喂,一個一點一點地咽,一碗藥花了大半個時辰,小六居然讓男子全喝了。 男子像是跑了幾十裡路,滿頭都是汗,疲憊不堪。小六拿了帕子給他擦汗,「你先休息一會兒,等鴨子湯好了,我們再吃點鴨湯。」 小六端著空碗出來時,麻子、串子、老木站成一排,都如看鬼怪一樣看著他,小六瞪眼問:「看什麼?」串子說:「比照顧奶娃子還精細,不知道的人會以為你是他娘。」 「去你媽的!你才是他娘!」小六飛起一腳,踹在串子屁股上。 串子捂著屁股,一溜煙地跑了,麻子和老木神情回復了正常,老木說:「還是小六,不是別人冒充。」麻子拍拍胸口,表示終於放心。 小六打著哈欠,對麻子說:「去把門關了,今天不看病人了,我先睡一會兒,鴨湯好了叫我。」 麻子本想說我來喂也成,可想想剛才喂藥的場面,琢磨了一下,覺得那實在比繡花還精細,他還真做不來。 等鴨湯燉好,麻子去敲小六的門,小六展著懶腰出來,進了男子的屋子。和剛才喂藥一樣,花費了大半個時辰,讓男子喝了半碗鴨糜湯。 讓男子休息了半個時辰,小六雙手抹了藥膏,準備替男子揉捏穴位,: 「你、那個被……時間有些長,有的肌肉已經萎縮了,很疼,但這樣刺激刺激,有助恢復。」男子閉著眼睛,微微點了下頭。 小六訕笑,那樣的酷刑都受下來了,這些疼痛的確不算什麼,可還是一邊揉捏,一邊說話,儘量分散著他的心神,「今天我出診時經過一戶人家白牆黑瓦,前頭攀著一株比胳膊還粗的紫藤,紫藍紫藍的,開了滿牆,風一吹,那紫藤花像雨一樣落。我看著看著就出神了,琢磨這家人怎麼那麼沒心眼,你說紫藤花蒸餅子多好吃啊,他們怎麼由著花兒落呢……」屋子外,麻子對串子嘀咕:「我看六哥不會讓我照顧叫花子了。」叫花子的身體殘破脆弱,猙獰醜陋得觸目驚心,他也實在不願再接觸。 如麻子所料,小六不再讓麻子照顧叫花子,從喂藥餵飯道擦身子擦藥,小六都親力親為。 一個月後,叫花子喉嚨裡的傷好了,開始能自己吞咽,但一切已成習慣,每天喂藥餵飯時,麻子依然習慣于端著碗,站在院子中,沖著前堂大叫:「六哥——」小六總是儘快地打發了病人,匆匆地跑回後院。 大半年後,男子身上的傷漸漸康復,手上腳上的指甲還沒完全長好,但見水已經沒問題,於是小六不再幫他擦洗身體,而是準備了浴桶,讓他正兒八經地洗個澡。 被小六精心照顧了大半年,男子雖然不像剛開始似的瘦得皮包骨頭,可依舊非常輕,小六抱起他時,念叨:「多吃點啊,都硌著我骨頭了。」 男子閉著眼睛不說話。一直以來,他都是如此,每次小六接觸他身體時,他總是閉著眼睛,緊抿著唇。 小六明白,經歷了那些身體上的折磨後,他本能地對肢體接觸有排斥,每一次,他都在努力克制。 小六把麻布放在他手邊,輕言滿語地說:「你自己洗吧,指頭還沒長好,別太用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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