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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六


  赤宸緊緊地抱著她,也不知是驚喜,還是後怕,身子簌簌直顫,一遍又一遍叫:「阿珩,阿珩,阿珩,我的阿珩……」

  漸漸的,阿珩的推打變成了擁抱,雙手緊抓著赤宸,俯在他懷中,無聲而泣,哭著哭著,聲音越來越大,變成了號啕大哭,哭得驚天動地,好似要把幾百年的委屈痛苦都哭出來。

  兩人彼此貼著,身子都在抖,赤宸一遍遍說:「我錯了,我是渾蛋,我是不識好歹的渾蛋……」

  阿珩哭著哭著,忽然嘟嘟囔囔地說:「他們才是渾蛋!」

  「誰?」

  阿珩一邊哭得肝腸寸斷,一邊憤憤地說:「神農山上所有欺負過你的壞蛋!」

  赤宸一愣,誰敢欺負他?

  待反應過來,只覺心潮起伏,情思纏綿,不管有多少的刺骨之傷都在這句話中消解了,他長歎一聲,用力把阿珩按入懷裡,像是要揉到骨血中,一生一世再不分離。

  赤宸賠著小心哄阿珩,可阿珩越哭越傷心,一直停不住。

  赤宸怕她傷到身體,九分真一分假地「哎喲」了一聲,阿珩果然立即忘了傷心,急急忙忙地檢查他的傷勢,邊為他療傷邊埋怨:「你下次若再這樣不管自己死活,我絕不會浪費精力救你。」

  赤宸不說話,只是看著阿珩,看著她為自己緊張,為自己心疼,看著她因為自己而笑,因為自己而哭,從心底深處有溫暖源源不絕地溢出,早忘記了身上的傷痛。

  阿珩想去尋一些草藥,赤宸卻抓住她,不讓她走。

  「我去去就來。」

  赤宸像個任性霸道的孩子,搖搖頭,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阿珩。

  阿珩無奈,「你的傷怎麼辦?你不想好了嗎?」

  「我的傷在心裡,不在身上,你就是我的藥,只要你在我身邊,我的傷自然而然就會好。」

  阿珩又氣又笑,「胡說八道!」

  「真的,你忘記我的功法和你們都不一樣嗎?只要我的心神平靜安寧,和天地融為一體,對我而言,天地萬物都可以給我靈氣、幫我療傷。」

  赤宸用力拽住阿珩不放,阿珩只得躺到他身邊,枕在赤宸胳膊上。

  赤宸看著阿珩,「我捨不得睡,就想一直看著你,可更捨不得讓你為我的傷勢擔心。我稍稍睡一會兒,你別走開。」

  阿珩一邊用手把赤宸灼灼的視線擋住,一邊紅著臉啐道:「要睡就睡,哪裡睡個覺都有那麼多廢話?」

  心裡卻是甜蜜歡喜的。

  赤宸笑著閉上了眼睛,立即陷入沉睡。

  阿珩靜靜地看著他,心緒寧和,眼皮子越來越沉,她畢竟也被赤宸折騰得兩天沒有睡覺了,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睜眼時,已經是正午,明亮到刺眼的太陽正正地掛在懸崖頂上。

  兩人頭挨頭躺著,彼此呼吸可聞,都知道對方醒了,卻都沒說話,貪戀著這一刻的溫暖。

  山谷安寧靜謐,日光映照下,樹木越發翠綠,托得桃花越發明媚,人心一靜,能聽到落花的簌簌聲,清泉從石上流過的潺潺聲,還有深山裡的布穀鳥有一聲沒一聲地啼叫。

  阿珩低聲問:「那天晚上你在哪裡?」

  阿珩的話沒頭沒腦,赤宸卻完全明白,笑著指指左邊的峰頂。

  「那你都看見了?」

  「嗯,一清二楚。」

  阿珩臉埋在赤宸肩頭,捶打赤宸。

  赤宸哈哈大笑,整個山谷都在回音。

  忽而他覺得阿珩伏在他肩頭,一聲不吭,不安地問:「怎麼了?」

  阿珩半撐著身子坐了起來,神色嚴肅,似有話要說,卻又好像畏懼著,不敢張口。

  赤宸也不再嬉皮笑臉,雖一聲不吭,卻用溫柔的視線鼓勵著她。

  「我告訴你我並不是以前的阿珩,並不是在騙你,我真的已經不是以前的阿珩,我有可能……是魔!」

  赤宸笑笑,不以為然地說:「你身體裡的力量是非常奇怪,那又怎麼樣呢?」

  阿珩低聲說:「還很恐怖。」

  她走到一株大樹旁,把手掌放到大樹上,很小心地讓力量流出,已經成長了上千年的大樹開始枯萎,樹葉紛紛掉落,短短一霎後,整株樹都變得焦黑,她立即拿開了手。

  一陣風過,整株大樹竟然像碎沙一般被吹散,揚起的黑色粉末隨風而去,地上什麼都沒有了,就好似從來沒有生長過一株大樹,只有阿珩腳下些微的焦黑提醒著一切並不是夢。

  阿珩臉色發白,看著自己的手掌,自己都被自己嚇著了,她回頭看向赤宸,他的眼中全是驚訝。

  阿珩說道:「這只是我的一點點力量,父王十分忌憚我的力量,和母親一起給我下了禁制,幫我封住它們。大哥千叮嚀萬囑咐不要告訴任何人,他怕別人會像除魔一樣除掉我。」

  赤宸走了過來,拿起阿珩的手掌,阿珩的整只手掌皮都掉了,胳膊上的肌膚紅腫得好似被火燒過,一個個水泡鼓起。

  赤宸握著阿珩的手伸入水中,為她療傷。

  赤宸溫柔地說:「火能給人取暖,也能燒死人,水能滋養花草,也會淹死花草,太陽能令萬物生長,也能令萬物死亡,不是力量可怕,而是過度的力量可怕。不要憎惡自己,你只是不小心擁有了一些不屬於你的力量,不過你一定要小心,這些力量就像洪水猛獸,放出去容易,收回來難,千萬不要過度使用它們。這些力量不是你辛苦修煉所得,你的身體並不能真正掌控,傷到別人的同時更傷到自己,好比剛才,你只是想讓樹掉葉子,卻難以控制地把樹毀了,自己也被灼傷。」

  自她蘇醒後,所有人都一再叮囑她千萬不能讓任何人知道,雖然知道他們是關心她,可那種關心也暗示著她的不祥,連她自己都對自己有了厭惡之心。

  可在赤宸的話語慰藉中,阿珩心中對自己的厭惡不見了,她咬了咬唇說:「如果我真的和父王說的一樣呢?是虞淵孕育的魔呢?」

  赤宸微笑,「你若是魔,我就陪你一起化魔,若真這樣豈不是更好?我們終於甩脫了那些無聊的人和事,只有你和我。」

  阿珩欲笑又顰,欲嗔又喜,「甜言蜜語,假惺惺!」

  赤宸看著她的樣子,忽然情動,低下頭,輕輕地吻住了她。

  在溫暖的太陽下,在他第一次看見她的地方,他終於做了那件幾百年前就想做的事情。

  歡愛過後,阿珩縮在赤宸懷裡,四周萬籟俱靜,只有赤宸的心跳聲,咚咚、咚咚地響在耳邊,阿珩閉目傾聽,鏗鏘有力的心跳,澎湃著力量,給她莫名的安心。

  赤宸撫著她的背,眯眼看著日頭漸漸西斜,又是一天要過去了。

  阿珩低聲說:「我得回去了,這會兒大哥他們肯定在四處找我,再不回去,只怕就要出大婁子了。」

  赤宸漫不經心地笑,「你的意思是說你大哥要找我麻煩?或者還有少昊?」

  「我畢竟是高辛的王子妃,即使少昊不計較,高辛王族也容不得王子妃被劫走,這事有關一國顏面。」

  赤宸斂了笑意,「阿珩,跟我走!我明日清晨就對天下昭告你和我在一起,管他軒轅王高辛王還是青陽少昊,反正你是我的女人,他們若不同意,先過我這一關!」

  在赤宸的灼燙視線下,阿珩真想立即不管不顧地答應了,可是,畢竟她自小的教導都是三思而行、謀定而後動,她不是孤身一人,不能像赤宸一樣不顧後果地隨心所欲……她心內愁腸百轉,眼眶漸漸發紅。

  自從蘇醒,所有人都只和她講開心的事,連大哥都不再督促她,可她從點滴言語中已經知道,這兩百年來父王對大哥很是冷落,九哥夷澎在父王的刻意栽培下,已經幾乎可以和青陽分庭抗禮,三妃彤魚氏對母親步步緊逼,看似安寧的朝雲峰其實危機四伏。

  赤宸這些年強行推動神農的體制變革,不拘一格選拔人才,誓死追隨他的人很多,可恨他欲死的人更多,一旦被敵人抓住把柄,到時候即使榆襄想幫他也幫不了,因為國有國法。

  赤宸看到阿珩低著頭,淚珠一顆顆掉落,長歎道:「罷罷罷!我不逼你,你說怎麼辦?」

  阿珩說道:「我和少昊在新婚之時定過盟約,有朝一日,他會給我一次自由選擇的機會。我畢竟是嫁出去的女兒,只要高辛不追究你我之事,我父王也不能說什麼。」

  赤宸不以為然,「因為怕高辛,所以寧願和我分開,和少昊在一起?」

  「不是的。不僅僅是高辛,而是少昊和朝雲峰休戚相關,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如果少昊垮掉了,母親和大哥只怕……到時候四哥也……母親和四哥待我如何,你都看在眼裡,我不想因為自己傷害到母親和四哥,給我點時間,好嗎?」

  赤宸弄明白阿珩為什麼不肯離開少昊後,反倒釋然了,笑著把阿珩攬到面前,「好!」

  他親了親阿珩眼角的淚,嬉皮笑臉地逗阿珩,「不管發生什麼,你都不用害怕,我永遠在你身後,誰若欺負了你,你叫一聲『赤宸』,我就立即沖上去,咬死他!」

  阿珩破涕而笑,「你到底是神農國的將軍,還是條野狼?」

  赤宸笑眨眨眼,自吹自擂地說:「就算是狼,也不是普通的狼,是對阿珩忠心耿耿、勇敢無畏、機智聰明、神功蓋世、英俊無敵、天上地下、獨一無二的狼。」

  阿珩哈哈大笑,憂愁盡去。

  赤宸溫柔地看著她,對男人而言,不管他是平凡還是偉大,看到自己能令心愛的女人開懷大笑,那一刻的幸福會強烈到令他為自己驕傲。

  功名利祿算什麼呢?

  能讓一個人真正地歡笑才是天下至難之事!

  阿珩用力抱住了赤宸,天色在漸漸黑沉,可她的心裡有一個太陽,明亮溫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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