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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第十八章 不思量,自難忘

  白雲蒼狗,世事無常,悠悠時光看似漫長,不過是白駒過隙,忽然而已。

  曾經鮮衣怒馬的少年,已臥黃土隴中,曾經容顏如花的少女,已是枯骨一堆,那些恩恩怨怨的悲歡離合,都只變成了街角巷尾人們打發閑睱的故事,即使最跌宕起伏的傳奇,在一年又一年的時光中,也漸漸失去了色彩,消泯於風中。

  只有那山坡上的野花爛漫無主,自開自落,自芳自華,年年歲歲、歲歲年年都絢爛繽紛。

  這一年是八世神農王榆襄登基後的第二百零三年,大荒的人早已經忘記了七世神農王,他遍嘗百草、毒發身亡的故事只變成了一個似真似幻的傳說。

  軒轅國的都城軒轅城,位於軒轅山的東南,被高低起伏的群山環繞,建城只有一千多年的歷史,城池並不大,可規劃整齊,小而精緻,又因為是一座山城,易守難攻。

  在軒轅城的酒肆中,一個背著三弦,一臉苦相的六十來歲的老頭,賠著笑,一桌又一桌地問:「客官聽個曲子嗎?」

  酒客們抬起頭看他一眼,都嫌棄地擺擺手。

  靠窗的桌上坐著一個神情冷漠的紅袍男子,身形偉岸,五官剛硬,面容卻有一種病態的蒼白,不過二十來歲,兩鬢已經斑白,滿是風塵滄桑。

  「客官聽支曲子吧,故事也行。」

  男子凝視著窗外,頭未回,只隨手給老頭扔了一串錢,揮手讓他離去。

  一個胖胖的商賈見狀,忙說:「喂,老頭,錢都收了,給我們講段故事。」

  「不知客官想聽什麼?」

  「隨便講,好聽就成。」

  老頭坐下,彈撥了幾下三弦,清了清嗓子,「那小老兒就講一段蟠桃宴的故事。傳說在很久以前,玉山的王母每三十年舉行一次蟠桃宴,可以吃蟠桃,飲玉髓,臨走還有寶物相贈,可謂天下盛事。王母邀請的都是神族、妖族、人族的大英雄,玉山又高萬仞,一般人根本上不去,我們這些普通人只能聽一聽故事。」

  酒肆裡的客人們都停下了筷子,看著老頭,胖商賈很權威地說:「的確如此。我聽太爺爺說過。太爺爺幼時曾見過神族,是神族的朋友親口告訴他的。可惜後來王母不再舉行蟠桃宴,要不然說不定他還能拜託他神族的朋友幫他偷個蟠桃,他也就不用那麼早死了。」

  商賈好似覺得自己說了很好笑的話,哈哈大笑起來。

  眾酒客七嘴八舌地問:「王母后來為什麼不舉行蟠桃宴了?」

  老頭捋了捋山羊鬍子,說道:「兩百多年前,神族發生了一件驚天動地的大事,神農族的七世神農王仙逝,八世神農王榆襄在督國大將軍赤宸的輔助下登基。據說神農王仙逝的消息傳到玉山,連蒼天都捨不得讓神農王走,四季如春的玉山竟然下起了鵝毛大雪,整個玉山變得銀白一片,千年不謝的桃花全部凋零,沒有了桃花自然結不出蟠桃,沒有了蟠桃,這蟠桃盛宴自然也就取消了。」

  酒客們唏噓感歎:「玉山飛雪,看來那個神農王真是個好人。」

  胖商賈卻說:「有什麼好的?就是因為他害得大家都沒了蟠桃吃,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玉山上的桃樹才能又結蟠桃。老頭兒,再講一段。」

  老頭倒不計較,撥著三弦,思量了一會兒,徐徐開口:「那小老兒就再講一段神農族和軒轅族的秘聞。神農和軒轅自從兩百多年前開戰,一直打到今天,戰事連綿,雙方互有死傷,軒轅族的三王子戰死,神農族的炎灷重傷,至今仍在閉關修養中。」

  胖商賈不耐煩地說:「這算什麼秘聞?天下皆知的事情!」

  老頭不慌不忙地道:「可是據小老兒所知,炎灷重傷是另有原因。」

  「老頭快說!別賣關子!究竟是誰傷了炎灷?」

  酒客們聽得入神,頻頻催促。

  老頭笑呵呵地說:「炎灷其實不是被軒轅族所傷,而是被珞迦所傷。」

  「什麼?」

  眾人驚叫連連,老頭很滿意這個效果,不慌不忙地撥著琴弦,「具體原因,小老兒也不清楚,只知道在兩百年前,珞迦突然孤身一人闖入了炎灷大軍駐紮的營地,重傷炎灷,炎灷的靈體差點被打散,以至於休養了兩百多年還沒好。」

  「那神農王能答應嗎?炎灷的家人只怕要恨死珞迦了,肯定要求神農王嚴懲珞迦。」

  「炎灷的家人其實應該謝謝珞迦。」

  「老頭,你老糊塗了吧?都快把人打死了,還要感謝他?」

  老頭子嘿嘿一笑,「如果炎灷不是被珞迦打成重傷,借此機會進入了神農山的古陣中療傷,只怕他要麼已經被赤宸殺死,要麼就被仲意和昌僕率領的若水精兵暗殺。小老兒聽說,炎灷重傷被封入秘陣後,赤宸仍不肯甘休,發瘋一般攻擊古陣,想要衝進去殺了炎灷,神農王調遣了幾百神將都無法攔阻。後來神農王苦求赤宸,好像是因為破壞了古陣就會損毀歷代神農王的陵墓,赤宸才念在和前代神農王的師徒情意,暫時作罷。還有人說,仲意和昌僕帶了一隊若水精兵夜襲神農,來無蹤去無影,一夜之間暗殺了神農族十八名神將,以至於整個神農人心惶惶,神族將士們日夜不敢合眼,生怕今夜閉眼,明日就再沒機會睜開。」

  酒客們大笑,紛紛搖頭,「老頭兒為了騙酒錢開始亂編了,我們軒轅的四王子是大荒中出了名地好脾氣。」

  胖商賈忽然說:「聽我太爺爺說,當年神族中曾暗裡謠傳軒轅王姬被神農族的人害死了。」

  酒客不屑地反問:「那現在高辛的大王子妃是誰?人家不是好好地在五神山嗎?」

  胖商賈不好意思地笑,「所以說是謠傳啊!」

  一位有幾分見識的高辛酒客問道:「姑且不提仲意刺殺炎灷是否真有其事,赤宸雖然暴虐兇殘,卻絕不是個瘋子,他又是為什麼要殺炎灷?為什麼連神農王都無法勸阻?」

  酒肆突然陷入了死一般的安靜,眾人一直在刻意忽略赤宸這個等同於死亡的名字,心底卻又帶著恐懼的好奇。

  一個剛跟隨父親跑船的高辛國少年初生牛犢不怕虎,說道:「老爺爺,您給我們講段赤宸的故事吧!」

  老頭對少年點點頭,輕撥著三弦琴,調子叮叮咚咚,很是歡快,「諸位聽說過神農的百黎族嗎?」

  少年說:「我知道!出英雄的氏族,神農國的好幾個猛將都是百黎族人,赤宸就是百黎族的。」語氣中隱含敬仰畏懼。

  老頭彈著三弦,「六百多年前,百黎還是賤民,男子生而為奴,女子生而為婢,因為低賤,連服侍神族的資格都沒有,只能供人族驅使。」

  酒客們都難以置信地瞪著老頭,英雄輩出的百黎是賤民?

  老頭眯著眼睛,似在回憶,「這般的狀況直到赤宸出現才改變,傳說他和神族打了上百年,逼迫神族取消了百黎的賤籍。前代神農王十分仁厚,不但沒有怪罪赤宸,反而收了他做徒弟,如今的神農王登基時,赤宸受封督國大將軍,但那個時候神農國內的大小神族都不服他,都把他當笑話,常背後辱駡他,甚至說他活不過三年。可這兩百年來,他們在赤宸面前漸漸變得連大氣都不敢喘,生怕一個不小心就橫死……」

  老頭停住了,眼中暗含畏懼,只是撥著三弦,樂聲淒婉哀傷,酒客們也難得地不催促,一個個都沉默著。

  幾個神農族的人更是面色發白,眼中隱有恐懼。

  半晌後,老頭蒼涼的聲音才響起,「由於赤宸和神農的貴族一直不和,兩派鬥爭激烈,赤宸用血腥手段消滅異己,改革朝政,神農國有八十七戶被滅門,神族、人族、妖族無一倖免,受極刑而死的就有五千三百九十六人!據說神農的大王姬雲桑本來站在赤宸一方,在赤宸勢弱時,曾對赤宸百般袒護,可畢竟她也是貴族,無法接受赤宸的酷厲手段,企圖聯合珞迦壓制赤宸。赤宸察覺後,竟然一點不念舊情,把王姬的心腹一一誅殺,逼大王姬在紫金頂上當眾發下毒誓,不再干預朝政,否則日後屍骨無存。」

  老頭唏噓感歎:「赤宸此人可謂真正冷血無情,被神農諸侯視作惡魔,不過他在民間倒不全是惡名,大概因為他肯以禮相待那些賤民草寇,少年兒郎們不但不怕他,反而都把他視作大英雄,希望有朝一日能像赤宸手下的將軍們一般,憑一身才華建功立業、名震大荒。」

  高辛的少年用力點頭,興奮地說:「如果高辛有個赤宸就好了,我就不用跟著父親跑船,也許可以去朝堂內謀個一官半職,領兵出征。」

  少年的父親咳嗽了幾聲,低聲斥責:「胡說什麼?我們的身份……不要癡心妄想!」

  少年神色沮喪,可畢竟是少年人,一瞬後,又興高采烈地說道:「有一次我們一群朋友爭論赤宸、少昊、青陽誰更厲害,吵得差點打起來,賣酒的大娘打趣說,『三句話就可以講盡大荒的三位英雄——少年們都想做赤宸,少女們都想嫁少昊,父母們都想有個青陽做兒子。』」

  酒客們想了想,覺得竟是十分貼切。

  哪個少年不張狂,誰不想和赤宸一樣封侯拜將、縱馬山河、肆意妄為?

  哪個少女不懷春,誰不想有個少昊一樣的夫婿,風華絕代、名重天下、情深意重?

  哪對父母不渴望兒子像青陽一樣出息能幹、恭敬孝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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