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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三


  雲桑又對身邊的侍衛統領荊天吩咐:「啟動陣法,神農山的二十八峰全部戒嚴,從現在開始只許進不許出,不允許任何消息向外傳遞,想強行離開者當即斬殺!」

  世代效忠神農王的神農山精銳們齊聲應「是」,幾千年才啟動一次的封山陣法也再次啟動。

  封山陣是歷代神農王的心血所設,除非有神農王的心頭精血護身,否則就是一隻蒼蠅都休想離開神農山。

  赤宸一邊大步流星地走向大殿,一邊又回頭眺望了一眼百黎的方向,只覺心中煩躁悲傷,卻辨不清楚究竟是在焦慮小月殿中的神農王,還是牽掛百黎山中的阿珩。

  榆襄、雲桑、沐槿在神農王榻前守了一夜,天快亮時,神農王突然醒轉。

  榆襄和雲桑都大喜,神農王說不出來話,只是用眼神四處看著,雲桑還沒明白,榆襄忙叫:「赤宸,快進來,父王要見你。」

  守在外面的炎灷、洪江他們都盯向赤宸,表情各異。

  赤宸匆匆進來,神農王微微一笑,容顏枯槁,全是被痛苦折磨的憔悴。

  赤宸忽地就想起了幾百年前,一個背著籮筐,頭戴斗笠的瘦老頭走到沼澤中,揉著肚子,笑著說:「哎呀,你怎麼能讓猴子給你摘果子吃?給我一個吃吧!」

  幾百年來就是這個笑得溫和老實,實際奸詐狡猾的老頭子教導他說話,教導他識字讀書,羅羅唆唆地和他講人世禮節,絞盡腦汁地想磨去他的暴戾……

  赤宸鼻子一酸,跪在神農王榻前,說道:「師父,我一定會遵守諾言!」

  神農王舒了口氣,眼中盡是寬慰,他看向沐槿,沐槿用力磕頭,「若不是父王收養了我,我也許早死了,養育之恩無法報答,我知道父王最掛念的是神農百姓,我雖是個女兒,可也會盡我全力,替父王守護神農百姓。」

  神農王嘴唇囁嚅了幾下,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看向枕頭旁。

  雲桑看枕頭旁收著一個木頭盒子,忙打開,裡面有兩隻木頭雕刻的木鳥,她也不知道是什麼東西,但看父親的神色知道父親想要它們,她就把兩隻木鳥拿出,放在了父親手裡。

  神農王凝視了它們一會兒,又看向雲桑,嘴唇囁嚅了一下,還是沒有吐出聲音,雲桑這次卻立即就明白了,她把一盆一直擺在臥房內的藍色山茶花抱在懷裡,更咽著說:「我會、會把它種植在你和母親……的墳頭,您放心去吧!」

  神農王凝視著山茶花,眼睛裡的光華在淡去,唇邊的笑意卻越來越濃,最後,他的眼睛變成了灰白色,唇邊的笑意凝固。

  沐槿趴在神農王的榻旁,嗚嗚咽咽地哭泣,剛開始還極力壓制著聲音,卻漸漸地再難抑制,聲音越哭越大。

  雲桑直挺挺地跪著,不哭不動,半晌後,突然向後栽倒,昏死過去。

  炎灷他們聽到哭聲,都沖了進來。

  看到神農王已去,一個個悲從心起,跪在地上哭起來。

  神農王掌中的兩隻木鳥在神農王斷氣的一瞬變活了,騰空而起,繞著神農王的身子盤旋一周,飛出了窗口。

  兩隻赤鳥從神農山小月頂飛出,穿過封山陣法,一隻飛往軒轅山朝雲峰,一隻飛往玉山。

  第二日的清晨。

  王母在妝台前已經梳妝完畢,卻遲遲未站起,看著鏡子中的自己出神,容顏還是二八少女,和當年一模一樣。

  她的腦中不知不覺就響起了熟悉的曲調,在悠揚的音樂聲中,她好似看到,夕陽西下,山花爛漫,自己正在翩翩起舞。

  一瞬後,她突然驚覺,這曲調並不僅僅響在她的腦海裡,而是正從殿外傳進來。

  王母跳了起來,妝盒、鏡子、凳子倒了一地,她卻什麼都顧不上了,發瘋一樣往外跑,沖出大殿,看到一隻赤紅的傀儡鳥正停在桃樹枝頭婉轉鳴唱。

  曲調熟悉,詠唱的卻是無盡的抱歉和訣別。

  王母呆若木偶,臉色慘白,眼淚不受控制地一顆又一顆從眼角涔出,又沿著臉頰緩緩墜落。

  聽著聽著,她開始隨著鳥兒的歌聲跳舞,邊跳邊哭,邊跳邊笑。

  她等了千年,終於等來了這首曲子!卻從沒有想到等來的是訣別!

  一曲完畢,傀儡鳥碎裂成了粉末。

  王母卻依舊輕聲哼唱著歌謠,認真地跳著舞,就好似跳著那支千年前未跳完的舞,就好似要讓他看懂千年前她未來得及說的話。

  千年等待,以為總還有一次機會,只要一次機會,可這支舞終究……終究還是未能跳完。

  所有的宮女都不知所措,震驚地看著又笑又唱、又哭又跳的王母。

  在王母翩翩飛舞的彩袖裙裾中,天空突然飄下了幾片冰涼晶瑩的雪白。

  宮女們伸手去接,不敢相信這是雪花,這裡可是萬年如春的聖地玉山!

  一片又一片的雪花連綿不絕地落下,雪越下越大,玉山的千頃桃花紛紛凋零。

  王母慢慢地跳著舞,容顏一點點在蒼老,宮女驚恐地叫:「王母,您、您的臉!」

  王母婉轉而笑,皺紋從嘴角絲絲縷縷地延伸出去,漸漸爬滿了整張臉。

  雪越下越大,整個玉山都被大雪覆蓋,變成了白色。

  青山不老,卻為君白頭。

  正午時分,是朝雲殿日光最好的時候,纈祖也喜歡這個時候坐在窗下紡紗。

  當她無意中抬頭,看到一隻赤鳥飛過藍天,翩翩落進桑林,臉色驟然間就慘白,扔下紡錘,快步走出朝雲殿。

  赤鳥站在桑樹枝頭,為她婉轉鳴唱。

  纈祖聽了一會兒,笑了!

  三千多年前,她離開的那天,他們在碧草茵茵的山坡上唱的就是這首歌。

  那天的夕陽十分美麗,石年的曲子吹奏得是那麼悅耳動聽,阿湄的舞姿也是那麼嫵媚動人,可是她的歌卻唱得十分敷衍,因為她正心神恍惚地想著那個軒轅山下英俊倜儻的少年。

  她突然下定決心要去找那個少年,所以,石年沒有吹完那一首曲子,阿湄也沒有跳完那一支舞。

  她從不知道,吹奏完一首曲子要三千多年。

  如果當年的她知道,不管生命再怎麼漫長,不管再有多少次日落,這個世間都永不會再有那麼一次美麗的日落溫柔地照拂著他們三個,也許,她不會那麼急躁衝動地往前跑,她會更珍惜一點,縱然不得不離別,她也會在夕陽中,認真地唱完那首歌。

  赤鳥一曲完畢,碎裂成了粉末,宣告著製作它的神農王已經永遠消失在這個世界。

  「對不起!」

  纈祖強壓著的悲傷沖到了眼睛,化作淚珠,隨著三千年的愧疚滾滾而落。

  可是,再對不起,又有什麼用呢?

  生命中永不會再有一次美麗的夕陽,溫暖地映照著他們三個了。

  七日後,神農國宣佈七世神農王仙逝。

  消息立即傳遍天下,五湖四海、八荒六合,舉世哀慟。

  王子榆襄繼位,成為八世神農王,同時宣佈了前代神農王遺詔,任命赤宸為督國大將軍,執掌神農國所有兵馬。

  十日後,高辛族和軒轅族同時宣佈擇定了婚期,高辛少昊將在近日迎娶軒轅妭,兩大神族的正式聯盟令整個大荒都開始期待一場千年不見的盛大婚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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