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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三


  阿珩拔下駐顏花,坐到雲桑身邊。

  雲桑意外地盯著她,本來還納悶她怎麼在神農山,看到阿珩手中嬌豔欲滴的桃花,拿過來把玩了一會兒,歎口氣,「原來赤宸奪取它是為了送給你。」

  又把花插回阿珩髮髻上,「少昊在山上,小心一點,別露出真容。」

  「我剛已見到他了。」

  阿珩的人和花都變換了模樣,「姐姐,你怎麼會被少昊所救?」

  「我去見諾奈了。」

  「諾奈不是在天牢嗎?」

  阿珩一驚,反應過來,「你闖了高辛的天牢?」

  「嗯。」

  「那你見到諾奈了嗎?」

  雲桑點點頭。

  「你告訴他你是誰了?」

  雲桑點點頭。

  「他怎麼說?」

  雲桑珠淚盈盈,泫然欲泣,「他看到我時看似無動於衷,不停地催我趕緊離開,可我能看出來他又是吃驚又是高興,我鼓起勇氣告訴他,我不是軒轅的王姬軒轅妭,我叫雲桑,是神農的王姬。他的表情……」

  雲桑的眼淚潸然而落,「他一句話都沒有說,可是他的表情,他的表情……從不相信到震驚,從震驚到憤怒,又漸漸地從憤怒變成了悲傷。他死死地盯著我,那種悲傷空洞的眼神,就好像他的心在一點點地死亡。他憤怒的時候,我十分緊張害怕,可當他那樣悲傷地看著我時,我寧可他憤怒,寧可他打我罵我……」

  阿珩問:「後來他說什麼了?」

  雲桑哭著搖頭,「沒有,他一直什麼都沒有說,後來天牢的士兵們趕來,漸漸把我包圍住,生死關頭,我求他說句話,不管是恨我還是怨我,都說句話,他卻決然地轉過了身子,面朝牆壁,好似入定。我一邊和士兵打鬥,一邊和他說你今天若不說話,我就一直留在這裡,後來,後來……他終於說了句話……」

  阿珩心下一松,「他說什麼?」

  「滾!他讓我滾!」

  雲桑泣不成聲,嗚嗚咽咽地說:「我當時也瘋了,對他吼,你叫我滾,我偏不滾。我雖然有父王的靈藥保護,可仍然受傷了,被士兵捉住,這個時候我心裡十分害怕,如果被高辛王知道我的身份,肯定是一場軒然大波,但我不後悔!幸虧少昊趕來,他十分精明,下令所有侍衛回避,問我究竟是誰,我一句話不肯說。他說,『我雖然看不出你的真容,可我能看出你是用了人面蠶的面具,這個天下能把人面蠶的蠶絲紡織成如此精巧面具的神只有軒轅山上的纈祖,但聽聞她也只紡織了四面,分贈給了四個兒女,你的這面既然是女子的,想來應該是軒轅妭轉贈給你的。』我越聽越緊張,豁出去地想,反正他沒有辦法摘下這個面具,只要我不承認,他休想知道我是誰。這個時候少昊說了句話,深深打動了我。」

  雲桑抬頭看著阿珩,「他說,『軒轅妭是我的未婚妻,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既然你不想別人知道你的身份,那也不用告訴我,你只需告訴我哪裡安全,我派心腹護送你去。』」

  阿珩胸膛起伏,雲桑輕輕歎了口氣,「他這般君子,我豈能再猜忌他?所以我就告訴他,請送我回神農山。他立即明白了我的身份,沉默了一瞬說,這事越少人知道越好,我親自送你回去。一路之上,他沒有問過一句我為何夜闖高辛天牢,回到神農山,也隻字不提我受傷的真正原因。父親知道我說的是假話,不過他一向對我很放心,沒有多問,若知道我做的事情,父王肯定……」

  雲桑低頭,用手絹擦拭著眼淚。

  阿珩默默坐了一會兒,說道:「姐姐,其實諾奈依舊很在乎你。」

  雲桑慘笑,「我是自作自受,不用安慰我。」

  「他罵你,讓你滾,其實是在保護你,和剛見到你時,不停地催促你離開的心是一樣的。」

  雲桑在人情世故上遠比阿珩精明,可她關心則亂,此時聽到阿珩的話,仍舊將信將疑,別的思緒卻越來越清楚。

  夜闖天牢雖然嚴重,可也不至於驚動少昊,少昊能那麼迅速趕來,肯定是因為諾奈,少昊肯定看出她和諾奈關係異樣,所以從一開始就很客氣有禮。

  少昊袒護她不僅僅是因為軒轅妭,也許更是因為諾奈和諾奈身後的羲和部。

  雲桑低著頭默不作聲,神情卻漸漸好轉。

  阿珩凝視著她,心中暗暗難過,雲桑還不知道神農王的病,等知道後還不知道要如何悲痛。

  雲桑抬頭,納悶地問:「你怎麼了?為什麼這麼悲傷?」

  阿珩站起來,「我出去看看他們,少昊應該要告辭下山了。」

  雲桑重重握住她的手,「替我謝謝少昊。」

  阿珩點點頭。

  雲桑似乎還想說什麼,沉吟了一瞬,輕歎口氣,放開了阿珩。

  阿珩向著山崖外信步而行,烈陽不知道從哪裡飛來,繞著她打了個轉,似乎也看出她心情很低落,安靜地落在她的肩膀上。

  阿珩撫著烈陽說:「雲桑遲早會知道神農王的病情,瑤姬姐姐死時,雲桑大概以為一切終於結束了,所有痛苦終於爆發了出來,可哪裡知道……這個時候,是雲桑最需要諾奈諒解的時候,諾奈只要心中還關心雲桑,肯定不忍心讓她背負雙重痛苦,一定會來探望雲桑。」

  烈陽歪頭看著她,阿珩拿出一枚玉簡,用靈力給諾奈寫信。

  剛寫下「神農王病危……」,耳邊突然響起雲桑的話「王族的事情永遠不會簡單」,她停下來獨自思量。

  神農王的病情關係到天下局勢,牽涉到神農王位的繼承,是最高機密,不要說其他國家,就是神農重臣炎灷、珞迦他們都要隱瞞,只怕連雲桑自己都不可能把神農王的病情告訴諾奈,阿珩又怎麼敢擅自將神農王的病情洩露給一個兵權在握的高辛將軍?

  阿珩怔怔地站著,為什麼會這樣?

  如果是普通人家,父親病重,人生最痛苦時,肯定最渴盼戀人能陪伴在自己身邊,可雲桑居然連告訴諾奈的權力都沒有。

  不管再痛苦,雲桑都要裝作若無其事,諾奈不可能知道雲桑即將要經受的痛楚。

  阿珩默站了半晌,把關於神農王的話語全部塗去,只從諾奈在凹凸館內錯認了雲桑的誤會講起,詳細解釋了一切都是雲桑一時衝動的無心之過,絕不是有意欺騙。

  懇請諾奈原諒雲桑。

  神農王向少昊再次道謝後,命榆襄和赤宸送少昊,榆襄和少昊並肩而行,邊走邊談笑,赤宸微微落後了幾步,沐槿蹦蹦跳跳地跟在赤宸身旁,嘰嘰喳喳地纏著赤宸講講蟠桃宴。

  赤宸壓根兒不吭聲,她卻早就習慣,自得其樂地自問自答。

  一行人出了山谷,看到阿珩站在山崖邊,靜看著遠處,一隻白色的琅鳥停在她的肩頭。

  她聽到他們的說笑聲,回過了頭,暮色蒼茫,山嵐浮動,霧靄迷蒙,阿珩的面容看不分明,可隱隱的憂傷卻流淌在每一片飄拂的衣袂間。

  少昊心中一動,覺得似曾相識,可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赤宸快步過去,琅鳥嘎一聲,飛到了赤宸肩膀上,沐槿從沒見過鳥兒長得這麼漂亮神氣,伸手去摸,琅鳥狠狠啄向她,幸虧沐槿手縮得快,未見血,可也很疼,她氣得要打琅鳥,赤宸警告她:「別惹他。」

  沐槿委屈地叫:「赤宸!」

  榆襄和少昊彼此行禮告別,阿珩走過來,對少昊說:「王姬讓我替她轉達謝意。殿下,能借一步說話嗎?」

  榆襄知趣地避讓到一邊,赤宸盯著阿珩,阿珩裝作不知道,把一塊玉簡遞給少昊,低聲說:「麻煩殿下把這封信交給諾奈將軍。」

  少昊接過玉簡,「姑娘放心,我會親手交給諾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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